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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2309年11月30日。
一缕曙光撕破浓黑沉厚天幕,从缝隙中挤了出来,为帝王寝宫内某个细长塔楼抹上了一层金色。
天刚蒙蒙亮,万物尚在酣睡,波光粼粼湖面仿佛一条缎带,蜿蜒曲折在雄伟华丽楼阁间。重重纱幕掩映最深处,一只白净细长脚掌分开帘幕,缓缓地探了出来。
床脚四周散落着被血迹污染过床品衣物,属于此刻蜷缩在床铺一角雌虫。他陷在混乱睡梦中,不时发出含糊痛苦低哼。
距他不远处,虫帝伊斯米尔将头抵在曲起膝盖上,垂着眼帘恍若未闻,如一具玉石雕塑,在静默无声阴影中等待着。
一声轻不可闻叹息幽幽落下。金发褐肤雌虫从侧门掠入,几乎一个眨眼,便半跪到了雄虫面前冰冷石板上。
他小心地捧起那只玉足,为其套上柔软拖鞋,又服侍着对方起身,从一旁取过早就备好衣物,动作熟练地揽起那一头浓密黑发,方便雄虫张开双臂、穿上衣物。
“陛下,时间还早。”
休用余光瞥了一眼床上雌虫,眉头轻皱,又很快平复:“早餐之前,您可以在莲池泡个澡。对了,另外还需要请医官为维拉尔大人看一下吗?”
他提醒着帝王,哪怕雌虫拥有自愈能力,但有些地方伤还需要借助药物才不会留下后遗症。
昨夜雌虫悲鸣持续了几个小时,他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宫殿仆从经习以为常,脸色淡漠地如常做事。而他却没法假装若无其事。
熊熊烈火烤灼着他心,让他一夜难眠。
这只新被送进宫雌虫,在几个小时之前,还用充满渴慕目光,远远偷看着这帝国内最尊贵无比、俊美无双雄子。昨夜之后,这只雌虫再次面对眼前这美丽如斯雄性时,十有八|九会充满惊恐和畏惧。
但休知道,这持续不了多久。短则数天,长则半月,伊斯米尔便会再次抓住他猎物,让其沉沦进另一重幽秘天地,无法自拔。
就如他曾带给他那般。
虫帝拒绝了休建议。他深邃冷冽眉宇是早起时惯常不耐与烦躁。这个时候他不会给任何虫施予怜悯。休明白,便没再提及,而是比往常更加小心地服侍他帝王。
泡完澡后,虫帝简单用了早饭。他不喜奢靡浪费,侍从端上来是十几年如一日咖啡煎蛋烤面包,哪怕皇族用餐礼仪再是讲究,顶多二十分钟结束。
此时距离定于十时开始袭爵仪式还有三个小时。伊斯米尔开始处理积攒政务文件,休宛如影子一样陪在帝王身侧。随着时间流逝,那自起床起一直萦绕虫帝周身寒冷气息逐渐消去。
一个多小时后,黑发雄虫从桌后起身,朝着更衣室走去时,突然来了句:
“还不高兴”
这没头没尾问询仿佛只是帝王自言自语,但不过两秒,身后便飘来一句低沉回答:
“属下没有。”
伊斯米尔猛地止步,倏地转身。他伸手按上雌虫肩膀,逼视他眼睛:“最近这几天没碰你,是因为我不想伤害你,休。”
视野中,英武雌虫平静地回看着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虫帝还是从中读出了可能连他本虫也不知晓进一步求证。
他阿加雷斯,这宫宇楼阁间,他唯一完全信任虫,是真不高兴。因为他们之间大半个月未曾发生肌肤之亲。也因为他又一次违背了他们之间小小誓言。
“最近事物繁忙,我……状态不好……”伊斯米尔完美薄唇翕动着,吐露出轻柔字句:
“如果换成是你,我可能会失去分寸。……昨天那只,是叫维拉尔对吧?只有这一次,我不会再找他了。你放心。”
“陛下不会伤害到属下。”赤色眼瞳回望着他雄虫,休低沉醇厚声音回荡在两虫之间,“属下只担心,您会伤害自己。”
这话如暖煦春风,瞬间拂去了虫帝周身冷凝与寒意。伊斯米尔怔怔地看了他一会,随即倾身向前,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额头。
…………
今天是注定忙碌一日,洛奥斯特继承虫袭爵仪式定在这天进行。在这之后,虫帝还要主持每年一次荣誉授勋仪式。经过千百年变革,如今这个仪式主要是一些荣誉头衔和勋章授予,旨在嘉奖对帝国做出过突出贡献虫。
这种荣誉性奖励和认可,是虫子们所能获得最高社会荣誉。每年都有专门机构负责提名,经过帝国宰相首肯后,提交给虫帝审定。颁发荣誉盛典更是广受关注,是帝国一年一度媒体盛会。
劳埃德·克雷夫几乎年年都在这个授勋名单上。据传闻皇族曾要给他册封男爵爵位(非贵族爵,受封后名字前会有尊称),但被不屑于与帝国蛀虫们共事将军拒绝了。而今年,因为7月底那场震惊星际意外,他十几年来第一次没有进入这个名单。
上午九时,皇家大礼堂正厅,各个贵族世家掌权者们和重要家眷们皆到场,正在低声交谈。后厅内,虫帝伊斯米尔换上了帝王正式礼服。
这件礼服应雄虫要求修改简化,去除了那些繁复装饰花边和冗余夸张绶带,最终成品简约素净。其和缀满宝石皇冠一同,衬托着虫帝浓密黑发下容颜愈加华贵冰冷,威严震慑得让虫无法直视。
在仆从和近臣簇拥下,伊斯米尔迈上高高在上王座。王座下方,左右两侧,站着满满当当、华服在身帝国贵族。
正点一到,仪式正式开始。
书记官走出虫群,开始宣读虫帝御令。御令句式错落,辞藻绮丽,声韵谐协。
其回顾了洛奥斯特家族悠久历史,感慨了和皇族深厚感情,称赞了洛奥斯特家族军团为帝国做出突出贡献,最后终于来到了这场仪式重点,即洛奥斯特大公之位袭承。
他亲爱表弟,洛奥斯特家仅存唯一直系雄虫,夏恩·洛奥斯特,此刻正一脸肃穆地站在大厅中央。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只雄子尚未达到法定成年年龄,并不具备袭爵条件。但在大局之前,在帝国迫切需要洛奥斯特公爵之时,这点瑕疵无关要紧。
夏恩今天穿着一身不同于成虫舞会时黑色军礼服。洛奥斯特作为帝国强大军事力量重要象征,对外需要正装出席时,家族虫几乎都会选择军礼服。
这是伊斯米尔第一次看到这只雄虫穿军礼服。他那头浅金色长发垂落在肩,一贯垂落额头刘海被发胶梳理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额头和深邃如海蓝眸。
不知是否是军礼服加成作用,小雄子不言不语站在那里时,和一贯气质大相径庭。他鼻线挺直、下颌锋利,周身气场冷冽疏离,存在感十足。
和休说一样,他是长大了。伊斯米尔望着金发雄虫,不由地在心底感叹。他恍惚间有种错觉,以为自己看到了尤里·洛奥斯特。
那只优秀耀眼到,就连他也会时不时感到差距和失落雄虫。而现在,他幼弟站在他原来站过位置,穿着和他相似衣服,用几乎毫无二致气度,迎接命运齿轮扣合而下瞬间。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交错,而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同样冬日,灰色阴云笼罩大殿。虫群齐聚,窃窃私语搅动不安阴影。他们望着眼前雄虫,目光里充满观望、评估和算计。
十二年前,弗朗茨·洛奥斯特病逝。时年二十六尤里·洛奥斯特在他和菲利特亲王面前俯身下跪。
当时那只雄虫还很年轻,但显露出了绝对公爵风范,举手投足无可挑剔、气场强盛到将带着容貌修改器小皇帝对比得黯淡无光。
尤里比他大六岁,算得上同龄虫。他们情况非常相似:都是双亲故、旁有强力雌虫虎视眈眈;都有庞大家族或国家需要他们担负。
唯一不同,洛奥斯特家是出了名关系和睦、幸福美满;而他,在偌大寒寂深宫中,独自一虫熬了数年,才遇到了休。
但无论如何,伊斯米尔对这个堂哥,都是非常敬佩。
至于夏恩·洛奥斯特,虽然两虫关系尚可,也能理解对方被养成那个样子原因,可有时在星网上看到他这只表弟报道,他还是会忍不住替尤里感到头疼。
如此天真烂漫、不经世事,如果哪一天失去哥哥们庇佑,该如何在这错综复杂、利益纠葛家族里生存?
直到今天,伊斯米尔发现自己担忧是多余。他错看了夏恩。这只被宠坏小雄子,是很放浪肆意,但他骨子里,和尤里·洛奥斯特如出一辙,无愧相同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