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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的地毯足有这间卧室的四分之一大小。它铺展在床脚、沙发和桌椅下,浅灰色的绒毛十分厚实浓密,闻着一股非常浓烈的化学药剂的味道。
看、来、这、拆、封、不、久、也、没、有、良、好、的、通、风。
往常一个转念的判断,此时仿佛坏掉的打字机,反复敲打、数次尝试,才拼凑出一个短句。
这艰难的判断是他停滞思维的象征。夏恩趴倒在地毯上,涔涔冷汗沿着脖颈浸出,一小会就沾湿了他的发根部及衣领。他的指甲剐蹭、感受着绒毛的纤维,试图从这细微的柔软中获得一丝抚慰。
他失败了。尖锐的疼痛宛如电锯反复拉扯、磨锯着头上的所有神经。他分不清到底是眼眶、额角,还是牙根、脖颈在折磨他。如果他能辨出,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抠挖切断,哪怕这意味着他缺鼻子少眼,或者再差一点,只剩半个脑袋,他通通都不在意。
这是他的老朋友。小少爷非常熟悉。熟悉到记载那段记忆的录影带缠成一团、乱七八糟,可这只开了个头,他就仿佛又重新经历体会了整个过程。
时间似乎达到了永恒,又仿佛只是一瞬。疼到最极致的时候,他已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晕了过去。
……夏恩猛地睁开眼,光线黯淡的空间内,有什么在发光。在他视线范围的边缘。
他一动不动,伸出手臂在地毯上摩挲。汗已经干掉了,头发却还是湿的。以洛特宁的气温估算,应该不到十分钟。
他抓到了那个东西。是他的个虫终端。扣合处被扯坏了。该死。夏恩咒骂着,将终端抓到眼前,身子还是一动不动。
他触到了投影键。显示屏在他眼前展开,是他上次退出前阅读的页面。
夏恩捂住双眼。但这是徒劳。那些字句,那些图片,在他脑海一一浮现。
那只雌虫这两个月来古怪的地方有了完美的解释。高涨的性yu、莫名的疲惫,以及这段日子肉眼可见的虚弱消瘦。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推卸出去的大公职责、军团长的职务和日益紧张的两国关系,让对方不堪重负,却选择性的忽视了,帝国上将早就习惯了处理那些事物……
他厌恶不已、只想逃避的种种,是劳埃德·克雷夫极其擅长、甚至乐于承担的。
这本该是个绝对的好消息。是出乎意料到他可以半夜冲出房门,在瑞德哈特雪地里狂奔十圈的好消息。他窝在那只雌虫怀里,在心底暗搓搓期待,但从不敢提及、也未正式开口请求。
他卑劣地企图用一只虫崽来永远地占据那只虫。这一切的根源,是绝对的自私、病态的物化。虫崽对他来说,不是美好未来的象征,而只是用来填补虚无不安大洞的渴求物。
“这点……你大概是知道的吧……”
所以,才要摘除这只虫崽。
金发雄虫低喃道,目光落在终端上。他机械地扫过那些字句,再次捕捉其中的关键信息。
“两个月”“无配偶、无灌溉来源”“生产风险性高”“摘除后最短恢复期两年”“已说明风险项”……
夏恩扭过头,关掉了界面。
他趴在地毯上,依旧是之前跌落在地时别扭难看的姿势。
你应该相信劳埃德。你现在这样,正中泽维尔的下怀。他伪造文件,挑拨离间。精神拟像的记忆也是。他诱导你进入他的精神图景,想给你看什么就看什么,这对他来说非常简单。
难道你的爱,你所谓的信任,连这点考验都受不住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不要再说了。雄虫捂住脸,不愿去思考。他知道这里有疑点,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越坠越深,下降带来的失重感让他头晕目眩,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