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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那个存在是什么,这一刻,夏恩愿卑微下跪,俯身亲吻它的脚尖,只为它赐予的所有。
他的世界,自看到劳埃德尸体后,便分崩离析、坠入一片永寂寒冷的黑暗。他渴望就此长眠,可在那之前,他必须亲手杀了那只雄虫。
恐惧消散,狂怒与愤恨在血液中沸腾。他打开封绝的感官,进入那个浩瀚无尽的存在。力量的海浪冲刷他渺小的躯体,将他抛进狂涌奔腾的起始之源。
贪婪、痴狂、愤怒、嫉妒、憎恨……它们欢呼着将他包围,渗入他的每一次呼吸。痛苦和绝望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只因他的心已碎裂,留存于世的,只是一具僵麻木直的腐朽之躯。
刚开始,在强烈的执念下,他尚可控制这股力量——
血如雨落,他一直向前、向前。不断飞起的头颅掠过赤红的视野,堆叠成高高的尸堆。他不记得有多少性命在他指尖流逝。都是蝼蚁而已,他无须在意。
原来这就是成为强者的感觉。创造或者毁灭,只在心念转动的一瞬。
失去的焦虑、努力的无望、愤懑的不甘,都成了模糊不清的曾经。
平衡、克制、理智……他再也不用去考量那些东西。他感觉如此舒畅、如此惬意。
然后,他看到了泽维尔。他对他张开双臂,笑得畅快且坦然——
“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我真的、真的,很理解你的心情。”
“欢迎你来试一试。”
凝出弧度的唇上下张合着,自傲得意的让他想一把扯烂。
他动手了。
无数碧蓝的丝线交缠绞上那只虫。它们将他密密实实的裹起来、越收越紧,直到发出骨骼尽碎的咯吱声。
但没有哀嚎。
下一刻,丝线们一根一根颓然落地,而泽维尔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继续?”
他倏地后退,浪涛呼啸而至。他潜入水中,抓住那只虫,抡起拳头,毫不停歇地痛扁那张可憎的面皮。
笑声渐起,越来越大。几乎同时,有粘稠冰凉的黑色物体缠上他的手腕。
雄虫愉悦地看着他,任血从鼻腔和唇角流出,依然放声大笑,即使断齿掉落,也不以然。
“夏恩·洛奥斯特,痛苦吗?愤恨吗?”他狂笑着,声音高涨、脸颊绯红。
“这里……”雄虫就势起身,一只手点上他的胸口,在他耳边温柔呢喃:
“开了一个大洞对不对?冷风冷雨片刻不停地朝进吹,让你疲惫不堪、意志全无、只想死去。”
“同时你又仿佛被火煎烤。它吞噬你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丝。你想捣烂自己的所有骨头、碾碎全部的血肉,剥出那颗心脏,只求从这无尽折磨里逃生。”
泽维尔的话如一簇火箭划过混沌阴暗的意识之海,在那里落下点点星火。他瞪着他,握紧的关节咯吱作响,脖颈青筋根根跳起,碧蓝的瞳孔频频收缩。
这只虫描述得如此精确,甚至让他在一瞬生出被理解被认可的错觉。
“这样就对了。”
雄虫莞尔。下一刻,夏恩被一股大力甩上天花板,密密麻麻的尖刺穿透他的五脏六腑。他反胃干呕、剧痛难忍,触手却无一丝血痕。
他试图反击。每一次都是徒劳。他被那只虫轻而易举地戏耍。无法宣泄的黑暗在他胸口急速聚集。
他脑中响起无数声音,他们窃窃私语、他们嗡嗡作响、他们声若洪钟。
终于,他们合成一个声音——
恨。好恨。我好恨。我要毁掉这一切。
——那就做吧。
有虫轻道。它近在咫尺,轻柔、安宁。他眼前出现一条通道,盈满圣光、安谧宁静。
他走了过去。
眼前的画面不断变化。吵吵嚷嚷,让虫心烦。
他伸手,一个图像碎裂消失。他继续朝前,又一个杂乱扭曲的面庞。他轻扫而过。它坍塌成灰。
有冲他袭来的长尾流星。他手指拂空,于是它转为透明的气泡,向外不断膨胀鼓大,然后随风飘走。
消失。消失。消失。
眼前满挤的物件一件件归零。他好像在说着什么,但那已然不重要。他的世界,讨厌的黑泥被溪水冲刷干净,破碎的灰烬被狂风卷走,只留下四处弥漫、愈加浓厚的白雾。
点点闪光从他背后袭来。他完全可以闪开,或者用一个响指让它们碎成碎渣。但它们有让人心安的气息。他记得。所以他一动不动,只是原地等待它们的到来。
他碰触到了那些闪光,然后——
白雾倏地散去。在和痛觉一同恢复的视野里,他得到了上天的恩赐。
劳埃德·克雷夫。
他的生命|之光,他的欲望之火。
狂风暴雨骤然停歇。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他重新降生。
“我的将军。”他吻住他的神祗。整个身体都在克制不住的颤栗,“告诉我……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杀了他。
——他是你的痛苦之源。杀了他。
伴随着直扎入脑的剧痛,那个声音卷土重来。
——相信我。你想解脱,不是吗?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泽维尔,滚出我的脑子!”
夏恩双手抱头,五官扭曲,嘶声大喊。
劳埃德按住青年。雄虫不断挣扎,手臂看似润白细直,实际却劲力十足。帝国上将一个不备,差点被其挣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