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内静止的画面里,先动起来的是更小的那只虫。
那种虚幻感消失了。可夏恩还是没有取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他看到自己光脚跳下床,飞快地跑过去,打开了门。
“锵锵锵!睡~前~大~惊~喜~哦~~”
一个托盘出现在门后。鸡肉卷饼小蛋糕牛肉干外加热腾腾的牛奶挤在一起。
一张俊美深邃的笑嘻嘻脸从后挪了出来。
“小夏恩,晚餐没吃什么,现在是不是饿得睡不着啊?~看雄父给你拿什么来了~~”
“弗、弗朗……”
“你敢念完,小蛋糕就没了。”弗朗茨佯装不悦,“叫‘雄父’。”
“雄父。”小雄虫叫道。
“这才乖嘛。”
弗朗茨闪身进来,摸了下夏恩的脑袋。然后他将托盘放到茶几上,长腿一伸,便整只虫躺倒在了窗边的长沙发上。
“喂喂,那边那只傻大个,看在你上司处理军务到现在的辛苦份上,给帮忙揉揉呗?”
他翻了个身,脸朝下埋进抱枕里,胳膊垂下来,在空里胡乱划拉了几下。
“……雌君阁下呢?”劳埃德的嗓音又干又涩,像砂砾在互相摩擦。
“这么晚,应该睡了吧。”弗朗茨声音闷在枕头里,听不真切,“他啊作息非常规律,我估计就是莱斯利商会要破产了,也不会推迟一分钟。”
“快来快来!”弗朗茨催促着。
“啊我艹我的老腰,真的年纪大了,没法和以前比了。我跟你讲啊,我实在是不想去洛特宁……跟艾德礼废话了老半天,让他们换虫,好家伙,全给我怼回来了……”
“心比针眼还小,雄父当他上司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不还记仇呢。还给我说是菲利特亲王的意思。菲利特又不傻。洛特宁全星球都觉得我是背信弃义的叛徒,让我们去,是还嫌那边局势不够复杂嘛……”
“——不要去。”
夏恩突兀地打断了弗朗茨的喋喋不休,而劳埃德站在原地没动,宛如一具雕塑。
“你会死的,赫德森也会死的。”小雄子的声音染上一点哭腔。
逆转过去留下的痕迹,改变五岁时的那场意外,找回他本该有的力量……此时此刻,这些字句像被海水冲刷过的沙滩,一点一点地从他脑里消失。
二十五岁的夏恩和十岁的夏恩渐渐融合为一体。他被一股力量强硬地按在这具躯壳中,十岁之后的记忆正在飞速消失,只有心底最深处的祈愿,越发的清晰而强烈。
——他想要所有人都幸福。
“劳埃德不会快乐,大哥二哥三哥都会消失……就剩下我一个人……”小雄子抽噎起来。
“不要丢下我……”
“怎么了怎么了?”弗朗茨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将小虫崽抱到怀里。
“白天不是说过了嘛,雄父很厉害的,小夏恩要对雄父有信心嘛。”
“反正你不能去!雌父也不能去!”夏恩奶声奶气,眼泪哗哗流了出来,“劳埃德也不能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
弗朗茨没撤了,赶忙给小虫崽擦眼泪,同时向仍站在那里不动的好友求救:“劳埃德快拿纸,这小家伙是水做的嘛……比特里特尔河决堤还夸张……”
【夏恩!夏恩!】
小雄虫抱着脑袋挣扎起来。
【不是这里……继续……】
熟悉的声音越来越大,夏恩的泪水渐渐止住了。他呆愣地抬起头,发现卧室里的两只虫忽然不动了。
明明弗朗茨的怀抱还是热的,劳埃德信息素还拂在鼻尖,那些食物还在朝外散发着香气,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明暗不同的黑白。
“啪”。
一滴泪水从夏恩下巴滴到地毯上。
镜子碎裂了。卧室的场景哗啦一声,溅落成四散的碎片。
夏恩回到了他原来的身体。他飘荡在虚空中,再次看到了一些画面——
洛奥斯特军团拒绝出征洛特宁。最后执行此次任务的是他们的老邻居威尔逊军团。虽然战争持续了半年,但最终他们还是拿下了洛特宁星。
弗朗茨七十五岁时,终于晋升S级。同年,三十九岁的尤里也晋升S,成为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S级雄虫。
洛奥斯特一时风头无双。豪门贵族的单身雌虫都想嫁入陆奥斯特,大量已婚军雌则纷纷申请调职。
夏恩被双亲和哥哥们宠爱着无忧无虑的长大。他成绩很好,私生活也非常干净,星网上的照片笑得总是有几分羞涩,气质纯真又温暖。星网粉丝送出爱称“永远的甜心”。
弗朗茨晋升的同年,劳埃德离开洛奥斯特,返回中央军团。经过菲利特亲王的培养和提拔,于十年后晋升帝国元帅。
星网上关于这位年轻元帅的消息,除了源源不断的军功,最受关注的便是他的感情生活。
多年以来,他被拍到过和洛奥斯特大公不少的亲密照。对于媒体们“是否会娶克雷夫将军”的问题,弗朗茨总是微笑着给出明确答复。
网民们一次次期待着,又一次次失望着。他们最终等来的是克雷夫将军形单影只离开布鲁斯凯的报道。
夏恩毕业后进入中央机甲研究所工作。在这里,他绝佳的驾驶天赋被虫发现,后被招募到秘密组建的机甲特战队中,成为了第一代的驾驶员兼队长。
有传闻说,洛奥斯特的小少爷追求过帝国元帅克雷夫。更有甚者,看到过他们亲吻。但最后,这位十分优秀的雄虫遵循了古老贵族传统,娶了曼奇家的当家雌虫罗安·曼奇。
劳埃德·克雷夫终身未婚,也没有任何绯闻。据说他拒绝了虫帝陛下安排的多次相亲和他虫追求,主动申请调任苏里尔星域,在那遥远荒凉的边境星际,戍守帝国边疆直至去世。
在他活着的时候,联邦偷袭过几次后,便老老实实地龟缩国内——直到克雷夫死后,他们才又开始蠢蠢欲动。
…………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这样……”
夏恩喃喃自语。他伸出的手穿过那些幻影,什么都没碰到。
【继续往前,不要停留……】
尤里的声音回荡着,在万物归于虚无的这一刻,格外的清晰而坚定。
…………
同一时间内,密集的雨水砸在透明薄膜上,晕出一层泛白的水晕。
尤里站在湖边,淡色的金光从他身上发出,映亮了他的发丝和眼睫。他睁着双眼,金色丝线包裹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瞳,在快速的旋转。
他的目光明明落在前方,又已延伸进另一个维度。
【夏恩,坚持住。】
尤里低唤道。几不可闻的低语引起不远处湖面的波荡。
那里也是一片光亮,仿佛有颗天外的陨石落入池中。火焰蒸腾中,降落而下的雨水、周围的树叶和草地发出持续不断的高频摩擦声。天地都在颤抖。
雄虫额头上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去过那个地方,知道他的弟弟目前正在面临着什么。
这场旅途,相比逆转痕迹,准确的定位才是最难的。
它们知晓旅行者最软弱的想法、最贪婪丑恶的本性。它们会营造出一个又一个的陷阱,让旅行者自愿留下来。
历史上有些S级雄虫将之称为“回家”。
精神的回归,灵魂的融入,对应到物质世界,便是□□的湮灭。
越是强大的存在,它们越是饥渴。
尤里只能不厌其烦的说出那些理论。希望他的弟弟能悟个只言片语。不管是多是少,它们都有可能成为关键。
夏恩的力量太不稳定。五岁那年的意外是最为恰当的一个节点。其他的强行逆转,只会失败。
意识空间内,尤里在茫茫云海间穿行。另一只虫的生命波动顺着金色的丝线,从遥远的彼方传来。
他看不太清夏恩经历的细节。可他知道还没到。
【不是这里,夏恩。】
浓烈的情感如电流一样激荡过来。尤里摇头,再一次重复。然而他的安抚没有作用。那股情感激流震荡的越来越厉害,就连云雾都被波及,快速的散去消无。
光晕环绕的湖中心,金发青年静静沉睡。眼泪从他眼睫下滑出,如闪着灿光的钻石,从湖底逆流飞出。
不不不不……
尤里心中一惊。他抬手试图阻止,就在这时,一股剧痛从胸口冲向脑后,夺去了他的呼吸。
——K!
尤里身体一颤,差点跌出精神图景。再回过神来时,那根牵引在他和夏恩之间的细细光线已经断裂了。
…………
画面不断地旋转,不断地坍塌。
夏恩行走在纷繁的数据流中,看到了无数个未来,无数个劳埃德·克雷夫。
好一些的,这只军雌荣誉加身,站到了他曾期望的最顶端。
差一些的,他背负骂名,不是死在敌方的暗杀中,就是被卷进政治的漩涡中不得脱身。
但不管哪个,这只雌虫眉目间的阴影都越来越大。他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不管如何,都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痛苦和哀伤。
他的身躯强壮高大;他的灵魂破烂不堪。
哪怕是那些最好最好的结局。所有人都得到了看似美满的人生,劳埃德也会是那个例外。
他最爱的这只虫,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幸福。
于是夏恩懂了。
命运总会有遗憾。他那卑微的想让所有爱的人都开心快乐的愿望,根本不可能。
……不。不对。
夏恩眼睛亮了起来。还有一个节点,他还没有试过。
他的心狂跳,激动的差点要破腔而出。
帝国历2270年。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那座被海包围的孤岛。
那时,他还没有出生。
一切错误,还没有开始。
色彩开始在虚无之中凝聚,宛如凭空而出的画笔,在黑暗的底色上,抹出蓝色的海浪。
【夏恩,不可以——!】
断断续续的音节,拼凑成一句破碎的话语,擦着青年的衣角被虚无吞噬。
他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这段写完了
给自己鼓个掌
算是填上了最后一个空白
希望大家食用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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