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便打了一只山鸡,爬上山路,经过山寺的山门,绕过一段荆棘丛,朝自己家跑去。他家是用竹子搭出来的竹楼,没有待客的地方,主屋被隔成两半,夏侯霈和夏侯潋一人一半。唯一的厢房用来堆杂物了,厨房搭在棚子底下。
夏侯霈还没有起床,夏侯潋把山鸡拔了毛,洗刷干净,放进锅里。他和这锅是老相识了,打从八岁起,他就掌握了站在板凳上保持风雨飘摇的平衡,两手握着大勺炒菜又能够不栽下去被大锅顺便煮了的诀窍。
他是跟猫儿狗儿似的被夏侯霈养大的,平平安安顺顺当当长到如今实在是很不容易。八岁以前是他最快活的时候,那会儿夏侯霈不放心他一个人待在山上,每回下山都带上他。夏侯霈去刺杀的时候,他就被寄放在客栈酒楼的掌柜那,一觉醒来夏侯霈就回来了,还常给他带烤红薯。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门槛边上啃红薯,夏侯潋嘴巴嫩,红薯太烫,常常要吹上好一会儿才敢下口。夏侯霈却是个不怕烫的,骗他说帮他吹,结果一张嘴,半个红薯就不见了。夏侯潋哇哇大哭,夏侯霈笑得直打跌,变戏法似的,又从背后掏出个红薯递给夏侯潋。
夏侯霈干过的坏事不止这一桩。她以吓唬夏侯潋为乐。从小,他就被告知小孩子喝茶会变黑,喝酒会变笨,洗澡不洗干净身上的胰子沫沫会长烂疮,掉了的牙齿没有及时长回来满嘴牙都会掉光。就这样,夏侯潋提心吊胆地长到现在,还经常做满嘴牙掉光的噩梦。
这都是往事了,八岁以后,夏侯霈再也没把夏侯潋带下山。
山鸡的香味把夏侯霈给勾了起来。她没有束发,一头黑亮的长发泼墨似的散在身后,踩着木屐走到锅边上,大手一伸就撕下来一只鸡腿。
“刀术不行,厨艺倒是不错。赶明儿我跟那老不死的说说,让你去村子里当个厨子得了。”
“滚!”
夏侯潋又炒了俩菜,摆上一壶小酒,夏侯霈吃得心满意足。酒酣饭饱,夏侯潋瞅着时机差不多了,试探着开口:“娘,我想……”
夏侯霈没等他说完,手一挥:“免了,别想。”
“我还没说呢!”
“知道你要说什么,”夏侯霈一边剔牙一边道,“想让你娘我陪你去把那个小少爷弄出来是吧。”
“真不愧是我娘,果然母子一心。”夏侯潋谄媚地给她斟酒。
“算了吧你,人压根不想出来。”
“那是他一时鬼迷心窍。娘您不知道,他是天生读书的料,那个戴圣言戴先生,您听过吧,夸他是‘美质良才’,‘文追韩柳,诗比李杜’,他不去读书,岂非可惜?”这些其实都是戴圣言夸本朝大家李东阳的话,夏侯潋把它们栽到沈玦身上,就盼夏侯霈能同意。
夏侯霈不为所动。
“我找秋师父陪我去。”夏侯潋撂筷子。
“你以为秋老弟就能答应你?”夏侯霈“哼”了一声。
夏侯潋:“……”
“有能耐就自己去,找长辈帮你铺路算个什么?”
夏侯潋沉默了一阵,偏头道:“您为我铺什么路了?从小到大,您就没管过我。八岁那年,要不是秋师父把我抱回去,我早就饿死在这儿了。”夏侯潋八岁,夏侯霈把他晾在山上,他什么都不会,坐在屋里哭得昏天暗地,直到饿得声儿都发不出,恰巧碰见秋叶回山,把他捡回自己院里喂水喂饭,他才没给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