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霈打开门,看见涕泗横流的夏侯潋就头疼,“哪个龟儿碎嘴告诉你的,老娘去削了他。”
夏侯潋用大头顶夏侯霈,“你这个骗子!”
夏侯霈单手按着他的脑袋,“爱哭包,不许哭。”
“我没哭!”夏侯潋哭得震天动地,“老秃驴不认我,为什么!”
“瞧你这出息,”夏侯霈一拳捶在他头顶,他在她拳头底下打了个嗝,“认别人当爹算什么能耐。是我的儿子,就该让别人喊你爹,跪着喊!”
夏侯霈永远是那个模样,好像凭着一把横波,世上所有艰难险阻都会被斩碎成泥。他后来才知道她并非无所不能,她只是有一颗深广的心,她的心可以容纳世间万难,她的刀便可以斩灭万法。
他是夏侯霈的儿子,也必定要拥有和她一样的勇气。
夏侯潋倒转瓷坛,骨灰倾进烘炉,点点萤光在火焰中飞舞,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夏侯霈秾丽的眉眼,渐渐在火焰中消融。所有人屏息看着那一幕,此刻好像风都噤了声,世界静悄悄的,只剩下烘炉里火焰的嗤嗤爆响。夏侯潋没有停,他拔出横波,插入烘炉的火炭,横波的刀身慢慢变得焦黑,像一个迟暮的老人等待最后的安息。
“疯子……”书情喃喃道,“夏侯潋,你是个疯子。”
夏侯潋把瓷坛放在炉台上,“以前持厌问过我一个问题,那时候我没懂,现在我才明白,活着的人永远比死了的人更重要。书情,你要我办的我已经办了,告诉我,督主在哪。”
“……”书情深深看了夏侯潋一眼,道,“芦潭古道。伽蓝的人候在外面,你出不去的。”
夏侯潋背上皮革刀挂,从刀架上抓了三把长刀三把短刀插入刀带,再把手弩佩在腰后,最后戴上黑手套,将牵机丝缠在臂上。他转过身,点了一队缇骑,“外面的刺客交给你们了,我先走一步。解决完刺客,去东厂搬救兵。”
“是!”缇骑齐齐抱拳。
“夏侯叔,用这把刀。”妙祯不知从哪里抱来步生莲,递给夏侯潋。
烧火棍一样的黑刀收敛在漆黑的刀鞘里,像一个没有说出口的佛偈。镔铁黑刀以伽蓝秘法锻成,最是锋利。夏侯潋没说什么,沉默地接过刀,单手抱起照夜,在门口跨上马,冲出红漆大门。刺客在阴影中现身,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扑过来,番子拔刀迎上,夏侯潋纵马越过刺客的头顶,奔向凄迷的月光。
书情被关在刀炉里,呆愣愣地望着烘炉里的横波,那把绝世的利刃正一点点地变得焦黑,成为一柄废铁。他不能明白夏侯潋为什么这样做,一个阉人而已,一个姘头而已,夏侯潋这样的人,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毁了自己母亲最后的遗物。
为什么夏侯潋总是能这样毫不犹豫,一往无前?
他想起他自己,如果当初再果断一点把柳梢儿带走,她或许就不会死。如果当初再勇敢一点饮鸩自尽,或者和段九拼了,他便不会被极乐果操控到如今。可夏侯潋的决绝,他无论如何都学不会。
“书公子。”窗纱后面探出一个脑袋,他认得她,是夏侯潋身边的小丫头,叫妙祯。
“你干什么?”书情没好气地问。
李妙祯用手指头在碧烟罗上戳了一个洞,伸进来一个纸卷,“夏侯叔叔说天命无常,有些事儿还是得早点准备,就瞒着督主老爷写了好几封遗书,其中有一封是给你的。”
“给我的?”书情犹疑着,不知道要不要接。手被捆着,其实他也接不了。李妙祯把洞戳大了一点儿,将纸卷扔到他脚边。
“你还是看看吧,我走了。”
书情瞪了那纸卷半晌,蹭过去用脚尖展开纸卷,夏侯潋不甚好看的字迹映入眼帘。
潋启。师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六年前你叛逃,我还吓了一大跳,料想你这小子胆儿没这么大才对。是被抓回来了吧?是不是挨了不少鞭子?没事就好,男人身上得有点疤才像男人。你是我师弟,要是伽蓝被灭的时候你还活着的话,督主不会难为你的。我私藏了一点儿极乐果,你省着点用,够你下半辈子花的了。我把它埋在福祥寺竹林的最西边的石墩子下面了,写了你名字的那包是你的,另一包你别拿,那是给十七的。
后会无期。
不知怎的,看着看着视野就朦胧了,泪水顺着眼角滴下来。书情死死咬着牙,把呜咽堵在嘴里。这个伪君子,他以为一包极乐果就能把他收买吗?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永远都不会!
八十一鞭的疼痛,七月半发作的苦楚,绝望着等死的岁月,永不解脱的痛苦历历在目。他恨夏侯潋,恨他逍遥自在,而他却在苦海中沉沦。书情在炉火的火光中痛哭,过往的辛酸一齐涌上眼底,化为泪水。
要是当初他晚一步叛逃该有多好,他就可以跟着夏侯潋一起走。他也很想逃啊!
他忽然想到什么,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对着窗外大吼:“丫头,回来!快去找夏侯潋,别让他一个人去!他打不过迦楼罗的,他会死的!那个人……是持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