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媚儿本来都做好和离的准备,自然也就没有想把帕巾送给黛姐姐的心思。
毕竟黛姐姐是姜国长公主,公主府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极尽奢华,更何况经历贵家女眷们宴会之后,那过于简陋的帕巾柳媚儿自觉是拿不出手的。
“黛姐姐怎么突然问起礼物了呢?”
“现下已快近中秋佳节,适才想起上回乞巧节媚儿特意提及过的礼物现在还没见到影子,所以想问问情况。”姜苌黛并不想打草惊蛇,更不想表现过于急切省得适得其反,毕竟媚儿她一向是极其听话的性子。
柳媚儿并未多疑,今夜的黛姐姐先前确实是在询问谢家姐姐们的事,而后才问及乞巧节礼物。
看起来好像确实是不经意间的询问。
那想来黛姐姐应当也不是很在意的吧。
柳媚儿端正的坐在亭内应:“黛姐姐那时提及送礼的事,媚儿回去想了想也觉得颇有道理,毕竟现在媚儿是驸马了,若是总送些绣活物件确实没什么新意,所以才没有想到合适的礼物。”
这话其实说的也不算谎话,柳媚儿意识到送手帕太过容易让那些达官贵族们看笑话,到时还得害黛姐姐替自己承受嘲讽。
还不如不送的好,反正黛姐姐也不缺一方帕巾,自己也不用满是忐忑不安。
“是吗?”姜苌黛神情平静的看向拘谨坐在面前的柳媚儿。
她的眉目神情并没有躲闪恍惚,好似真就如所说的那般,只是寻不到合适的礼物,所以才没有相送。
对于这话姜苌黛都寻不到破绽,却从心里不愿相信这般理由。
那乞巧节夜里她悄悄地同谢兮在外面密会许久,绝不会是寻常友人关系。
柳媚儿连连点头认真应:“嗯,等媚儿寻到新奇有趣的玩意再来送给黛姐姐做礼物吧。”
其实柳媚儿都不知道来年还能不能跟黛姐姐一块过乞巧节呢。
若是和离的话,那自己与黛姐姐应当就没什么来往了吧。
越想心间不由得沉了沉,虽然有些许闷,可也知道黛姐姐只是把自己当做妹妹般的看待,那自己就不该占据驸马的位置。
现下黛姐姐都已二十八,若是再耽误她几年,那自己就成了罪大恶极的坏人。
而都城的官场宴会让柳媚儿总是不太适应,甚至柳媚儿都在想待和离之后,还不如带着常氏离都城回奉城老宅过闲散日子。
这般也不用害的常氏整日里为自己担惊受怕,而柳媚儿也可以离黛姐姐远些,省得日后看见黛姐姐与他人琴瑟和鸣,心里肯定会不舒服的。
再说都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到时指不定还得背后偷偷摸摸的说闲话,柳媚儿最讨厌他们了。
姜苌黛见柳媚儿这般说法,只得暂时假装信了她的话。
“你有这份心意便是好的,至于新奇有趣的玩意,我倒不怎么感兴趣。”姜苌黛抿了口茶水,有些摸不准柳媚儿的心思,“对了,听闻谢兮是都城有名的才女,你同她几时相熟的?”
柳媚儿一听黛姐姐又转了话题,心间松了口气,果然乞巧节礼物只是黛姐姐顺带问一问的。
唉,怎么感觉到心口更不舒服了呢。
“谢姐姐她人很好,而且说话很有趣,通今博古知晓不少文学典故……”柳媚儿一五一十的说着同谢兮相识听曲逛园林的趣事。
对于柳媚儿对旁人的亲昵称呼,姜苌黛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
她自小就极有礼貌,哥哥姐姐称呼自然也是时常用来唤众人。
从她言行举止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而她也没有避讳提及谢兮的事,只不过就是这一声声谢姐姐叫的有些过于亲昵。
姜苌黛见她提及谢兮时眉开眼笑的模样,又想起那谢兮油嘴滑舌的浪荡在外的名声,心间生起些不耐烦出声打断她的话不动声色的试探:“那谢家女喜爱舞文弄墨,听闻确实是难得的才女,哪日有空不妨请她有空来府上聚一聚?”
“好啊,待闲暇之日遇上谢姐姐,媚儿会好好邀请的。”柳媚儿倒没有意识到不对劲满心应下。
对于柳媚儿这般反应,姜苌黛却觉得她俩或许私交甚密,只是瞧着柳媚儿神情,大抵那谢兮还不敢贸然撩拨她。
毕竟柳媚儿有驸马身份在外,谢兮若是敢造次,恐怕都城流言早就传遍了。
这般一想姜苌黛松了口气,连带心里的芥蒂也消了不少。
“对了,过几日宫内设宴,刘贵妃诞下龙子,所以陛下特宴请你我入宫赴宴,你可曾应下谢姐姐的宴会了么?”
姜苌黛悠悠探来的目光打量柳媚儿那清澈明眸。
柳媚儿摇头应:“谢姐姐家应当也有家宴,我没有收到的帖子啊。”
“那你做好准备到时同我入宫赴宴吧。”夜空略微有些残缺的月亮透过树叶在那乖巧应答的柳媚儿身旁落下落斑驳光影,姜苌黛见她很是坦率的反应,心中更是确定自己方才太过焦急了。
毕竟柳媚儿她现在是女扮男装的身份,自然不会像外边那些男子轻易被勾引,更何况身份泄露对于柳媚儿也是极其危险,更被提若是谢兮真同她做了什么,那恐怕谢兮早就以此来做威胁了。
“嗯,知道了。”
宫宴,其实柳媚儿一点也不喜欢那种场合。
可是身为驸马的柳媚儿,宫廷宴会根本就推托不得。
时日辗转至中秋夜宴,柳媚儿早早候在公主府,只见那进进出出的宫人们细心伺候黛姐姐穿戴打扮。
从傍晚至夜幕落下时,柳媚儿才终于见到从里间出来的黛姐姐。
那一袭银白薄纱凤凰纹长裳使得黛姐姐周身恍若笼罩散射银光,乌黑长发间斜没入珠光闪烁的珠钗,那两道精细耳坠子随着步履行走而缓缓摇晃,十来名宫人们簇拥雍容华贵的黛姐姐身旁行进。
柳媚儿怔怔地望着都不敢靠近,心想难怪黛姐姐会被都城文雅诗人誉为月光冷美人。
夜色渐深时,宫廷宴会正是热闹时,后宫佳丽无不是装扮的富丽堂皇,可与那静谧饮茶的黛姐姐相比却黯然失色许多。
大抵就是明月与星辉之差,柳媚儿很是自觉的没有出声,只是自顾自的吃着宴席茶水,那珍珠月饼最是好吃,可惜的是只有一块。
这场宴会除却王室子弟还有元家人以及几位贵妃家眷。
刘贵妃诞下的龙子是皇帝第一个儿子,自然皇帝是极为高兴的。
而元皇后因身体病弱现如今只有一女,自然是对于得盛宠的刘贵妃颇为不满。
姜苌黛看着元皇后被后宫事务纠缠很是满意,元皇后是皇帝枕旁人,若是自己直接出手反倒容易引起猜忌。
倒不如让元皇后自己跌入陷阱来的干净。
整场宴会最不高兴的莫过于元家人,不仅想要除去的柳媚儿还活的好好的,而且元皇后目前还没有皇子,这可是很危险的事。
元邢眉头紧缩的饮酒,心想唯一庆幸的是刘贵妃背后的母家势微,若是暗中除了她,皇帝也不敢说什么。
烟花绽放之时,宴会也已到尾声,众人纷纷抬头看向夜空,柳媚儿悄悄看了看黛姐姐。
黛姐姐无动于衷的饮着茶水,好似对于这一切的热闹都与她无关紧要。
柳媚儿心想黛姐姐或许也是不喜欢繁杂宴会的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黛姐姐其实什么东西都不喜欢。
柳媚儿觉得自己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黛姐姐的喜好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太笨了吧。
正当柳媚儿懊恼之时,没想到黛姐姐忽地偏头看了过来,那眉目间温婉动人薄唇轻启无声的唤:“过来。”
“怎么啦?”柳媚儿穿过观赏烟花的人群径直地走向黛姐姐桌旁。
姜苌黛将瓷盘里的珍珠月饼喂进她的嘴里道:“好吃么?”
柳媚儿脸颊鼓鼓的认真咀嚼应:“好吃的。”
御膳房做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吃的,只不过每桌只有一小块,柳媚儿早早就把自己那块吃掉了。
“黛姐姐不喜欢吃吗?”柳媚儿喝了口茶水问。
“它太甜了。”姜苌黛不喜欢吃甜食,先前见柳媚儿脸颊鼓鼓吃掉一整块月饼,便猜兴许是合她口味的。
柳媚儿心想原来黛姐姐不喜欢吃甜食呢。
中秋佳节过后,柳媚儿与往日无差的白日上朝,闲暇之余陪同常氏在都城打马吊。
常氏现已年近六十,寻常人到这般年岁多是有些犯糊涂,可偏生常氏仍旧是灵活的很。
各家夫人女眷们打马吊时,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素静典雅,相反七嘴八舌的很是热闹。
因着已是深秋,天气越发冷了些,午后常氏拉着柳媚儿去打马吊,柳媚儿瞧着无趣,便从一侧离屋打算去买些上好宣纸。
好巧不巧柳媚儿遇上谢家女谢兮,只不过外面忽地下了一场大雨,弄的两人都有些匆忙。
画馆的老板娘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身着深青牡丹长裳,手中一柄细长烟杆,哪怕不说话静站在窗旁行人都会不禁驻足凝望。
这老板娘样貌不同于妙龄女子的青春靓丽,相反就像是古画一般的让人不由得多看上几眼,想要探寻她的神秘。
“柳驸马再看,小心长公主该吃醋了。”谢兮打趣的说道。
“谢姐姐,可别乱说。”柳媚儿脸颊微微发烫捧着宣纸压低声音说。
那屋外忽地下起瓢泼大雨使得天都暗了不少,柳媚儿算是被谢兮拉进画馆躲雨的。
“这雨来的可真急啊。”谢兮探手接着雨水,偏头看了看很是安静的柳媚儿,“柳驸马要喝杯茶吗?”
柳媚儿茫然的望着,只见谢兮径直往画馆里走了去。
那老板娘随即备茶招待两位,柳媚儿满是好奇的看着这谢兮问:“这也是谢姐姐的朋友?”
这些时日柳媚儿算是见识到谢兮的广泛的友人们,从酒楼戏班子再到画馆老板娘,好似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算是吧。”谢兮指腹拎着酒盏眼眸闪过狡黠。
柳媚儿饮着茶水倒也暖和了几分,随意的看了看这画馆里的画作。
嗯,好像没有什么有名的画作。
谢兮一眼看穿柳媚儿的心思道:“画馆老板娘是富商遗孀,卖画只是个人喜好而已。”
“这样啊。”柳媚儿又抿了口茶水。
“柳驸马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了解一个画馆老板娘?”谢兮看不清这位历经庆国大战现又身居从三品官员的柳驸马究竟是装的一手好糊涂,还是真就这般性情。
现在若不是谢家越来越没落,谢家夫人们也用不着跟暴发户柳家攀交关系。
谢兮是看不起这种攀交手段,可对于这位柳驸马也是万分好奇。
姜国长公主何等尊贵身份的主,独独选择了面前这位做驸马。
难道这人是在装糊涂不成?
“方才谢姐姐不说了是朋友吗?”柳媚儿对于谢兮的交友之广倒没什么多疑,毕竟两人又不是深交,太过好奇反而会很冒犯。
谢兮饶有趣味的看了看柳媚儿,正欲再出声时,外边的仆人小峰匆忙唤:“公子,老夫人正寻您呢。”
“哦,好。”柳媚儿缓缓起身,探手抱起宣纸,看向静坐的谢兮,“我还有事,这杯茶有劳谢姐姐招待了。”
“只是一杯茶而已,柳驸马太客气了。”谢兮觉得这柳媚儿看着热情有利,实则是个内冷的人,便主动玩笑试探,“不过我想若是柳驸马能请我入府吃杯茶,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哎?
柳媚儿哪里想到自己只是客气一番,结果反倒被难住了。
驸马府是不能随意请女子入府的,柳媚儿可不敢忘记文书上的规定。
“只是玩笑话而已,柳驸马若是不方便切莫在意啊。”谢兮并不急于要跟柳家攀交,因为自己想攀交的从来不是柳家,而是柳家背后的大树长公主。
这位摄政多年的长公主在朝堂的影响可没有随着她的退出而减弱,相反长公主推行的许多政策法规现如今在实施当中。
可想而知这位长公主在朝堂仍旧是不可言喻的份量。
谢家要想再次兴盛,如果不攀上大树,最终只会落得像王家那般破败下场罢了。
柳媚儿迟疑的望着谢兮,想起上回黛姐姐特意提及要请她入府,方才点头应:“那改日便发帖子请谢姐姐入府喝茶吧。”
“好啊,静候佳音。”谢兮眼眸闪过算计,面上却满是欣然兴许。
“嗯,那我便先走了。”柳媚儿转身借着仆人小峰的伞一路赶回常氏打马吊的茶楼。
雨水从屋檐飘落,那画馆老板娘从里间端着烟盒出来,谢兮全然没有先前温婉笑意。
那老板娘悠悠道:“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德性,方才那柳驸马都娶了人间绝色长公主,竟然还想着邀请大小姐入府,岂不是贪心?”
谢兮看着那细长烟杆燃起白雾轻烟,倾身探近嗅了嗅道:“人总是贪心的不是。”
话音未落时,谢兮低头咬住那细长烟杆,老板娘宠溺的看着她唇间溢出烟雾念叨:“那柳驸马瞧着是个懦弱性子,你小心勾搭上了,反倒被辜负,毕竟长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老板娘多虑了。”谢兮慵懒的撑起烟杆,狭长眼眸里全然没有先前的儒雅温和,唇角勾起一抹轻笑,“我要的从来都只是长公主而已。”
老板娘不由得怔住,那喷薄而出的白雾将谢兮淡薄的面容越发模糊,明明知晓这人坏的很,偏生她这幅模样怕是不知骗了多少小姑娘。
这场雨水直至傍晚时才消停,公主府主殿软塌上的姜苌黛,偏头看了看那嘀嗒垂落的雨水,葱白玉指拨弄窗旁的占风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