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姐姐,饭菜都该凉了。”柳媚儿手背轻触碗壁出声。
姜苌黛这才回过神来应:“嗯,就来了。”
柳媚儿端坐在软塌一侧,只见黛姐姐又看了会,方才起身离开案桌。
饭菜勉强还有些温热,姜苌黛吃了几口,隐约察觉到媚儿似是有话要说,便迎上她的目光问:“有事?”
“没、没有。”柳媚儿知道自己不该质疑黛姐姐的。
朝堂上的事黛姐姐一定比自己看的更加深切。
姜苌黛哪能看不出来她这张写满有事的脸蛋。
只不过并未追问,而是改口询问:“今日武家宴会好玩吗?”
柳媚儿如实的摇头应:“不好玩,他们都在吹捧着玉雕如何精美绝伦。”
“看来媚儿觉得那尊玉雕不好看?”
“我没有觉得不好看。”
“是么?”姜苌黛凝视有些心虚躲闪目光的人。
“真的没有不好看。”柳媚儿被看的低垂脑袋,“我只是觉得黛姐姐不该送玉雕。”
姜苌黛欣然点头应:“嗯,我确实不该送。”
柳媚儿不解的抬起头问:“那为什么……”
“你想问为什么我明知不该送还要送,对吗?”
“嗯。”
姜苌黛执筷夹起盘中的鸡肉递向满脸困惑的人道:“媚儿,吃了它。”
满心信任的柳媚儿听话的张嘴,可嘴旁的鸡肉却被移开了。
“有时越想要什么,你就越要忍住,否则别人一眼看出你的心思,那这块鸡肉你就会吃不着了。”姜苌黛眉眼带笑的将鸡肉又递了过去,“媚儿,还要吃么?”
柳媚儿被戏弄的有些脸颊发热,害羞的抿紧樱红的唇应:“我不想吃了。”
“真的不想吃?”姜苌黛见她满脸认真的严肃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我吃不下,你就帮我吃些吧。”
“我……”柳媚儿觉得可能又是黛姐姐的计谋,便欲开口再次拒绝。
可嘴里却忽然被塞了块鸡肉,黛姐姐浅笑的看着问:“好吃吗?”
柳媚儿认真咀嚼应:“好吃。”
姜苌黛看着她脸颊鼓鼓的模样笑道:“等到别人都认为你不想吃的时候,你再吃就行了。”
似懂非懂的柳媚儿不明白鸡肉跟玉雕有什么关系。
“那黛姐姐想要的是什么呢?”柳媚儿咽下鸡肉问。
“我想的自然是姜国的千秋大业。”姜苌黛放下手中木筷,眉眼没了笑意,满是认真的紧。
柳媚儿听到回答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仍旧不太明白。
“可是这样放纵武家兄弟,一定会破坏姜国朝堂纲常,到时岂不是会毁坏姜国的根基?”
“你忘记我刚才喂的鸡肉了么?”姜苌黛探手捏了下柳媚儿的脸蛋,“有空再多想想吧”
柳媚儿茫然的看着黛姐姐重新起身回到案桌,探手捧住脸蛋看了看面前碗碟的鸡肉。
待深夜里柳媚儿躺在榻上歇息,脑海里还记着那块鸡肉。
虽然没有想明白透彻,不过柳媚儿隐约的感觉黛姐姐的玉雕兴许只是迷惑武家兄弟。
而后几日里雪越下越大,都城被白茫茫的积雪掩埋,朝堂官员陆续放了年假。
从前朝堂禁止官员结党营私,所以严禁私下里饮酒聚会。
可现如今武家兄弟在前破坏规矩,连带官员宴会越发多了起来,最多的还是武家宴会。
别家的宴会只是聚众饮酒作乐,可武家两兄弟的宴会却是趁机索要钱财,而且收到帖子的宾客们还都推迟不得。
赴宴的宾客无一不是带着奇珍异宝上门赴宴,而两手空空的柳媚儿就被武家仆人们拦在府门外。
“柳兄,随我进来吧。”宋远山见柳驸马空手而来被拦在外边,只得出言替他解围。
“莫非柳兄是囊中羞涩?”宋远山知道柳媚儿是地方州县出身,家境在满地都是黄金的都城,自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嗯。”柳媚儿每月俸禄都上交给常氏,零花钱总共也没几两银子。
至于武家宴会,柳媚儿才舍不得浪费银子去讨好巴结。
方才被恶仆拦住,柳媚儿都不想赴约了。
没想到却遇到宋远山的照顾,柳媚儿很是认真的怀疑他可能喜好男色,否则怎么也不该对自己这般热情。
因着心间这般困惑,柳媚儿宴会刻意跟宋远山保持距离。
夜里回府柳媚儿泡着脚同黛姐姐说起宋远山的事。
日志,黛姐姐现如今没时间看,自然只能柳媚儿自己每日汇报。
而且这就是黛姐姐的惩罚。
姜苌黛卧坐在床榻听着柳媚儿的话语,偏头有些讶异道:“你为何会如此想?”
“他以前对我还很冷,现在对我太热情,实在不太习惯。”柳媚儿拿起帕巾擦了擦脚应。
“或许他是想向你打听点什么吧。”对于宋远山的性子,姜苌黛多少是知晓些许。
这人心思缜密,而且极其善于伪装,但凡武家兄弟失势,恐怕他立即就会倒戈相向。
柳媚儿困惑道:“我只是个小小的工部侍郎,他是一朝太傅有什么值得向我打听的呢。”
“总不会因为我是黛姐姐驸马,所以才想来套取消息吧。”柳媚儿端起水盆起身,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可细想好像又有些道理。
姜苌黛见她回头来张望应:“幸好你还不至于太迟钝。”
柳媚儿脚踩着木屐还有些冷的紧,待重新回到床榻,连忙一骨碌的钻进被窝。
整个人只露出颗圆骨碌的脑袋在被褥外边应:“那我可得小心着他。”
“你对他好像一直很有防备?”姜苌黛很少见柳媚儿对一个人如此介怀。
哪怕是武迪那日险些伤了她,姜苌黛也没有听她向自己抱怨过一回。
可唯独宋远山,柳媚儿提的有些过于勤快。
“我觉得他有些让人防不胜防,就像是藏在雾里一样看不真切。”柳媚儿见过宋远山在官场交际往来。
宋远山好似跟每个人都来往密切,可实际上他的心思根本没有人能够知晓。
这种感觉很像黛姐姐呢。
姜苌黛探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头笑道:“他可不是什么雾里花,而是绵里针才对。”
柳媚儿探手握住黛姐姐的手放入被窝里应:“嗯,也是。”
绵里针,宋远山看起来温和的就像一团没有伤害的绵花,可实则他一道冒出藏在里面的针,恐怕都得被扎的满手是血。
当初的士族官员和元家哪个不是血淋淋的教训。
当屋瓦砖墙上堆积的大雪越来越厚时,除夕夜宴当日已然来临,姜苌黛尽可能装扮的华丽好减轻武家兄弟的防备心思。
公主府内的柳媚儿看向衣着华美的黛姐姐眼睛都移不开低低问:“我真的不可以去吗?”
姜苌黛坐在软座迎上柳媚儿软乎乎的目光,心间也是软的一塌糊涂。
只不过今夜可不是寻常宴会,刀关剑影危险在所难免,姜苌黛不想将媚儿置于险境之中。
“你一向不喜欢宴会的繁杂,还不如好生陪同常氏守岁自在些。”姜苌黛移开对视的目光故意忽略她的心思。
柳媚儿欲言又止的看了看饮茶的黛姐姐,好一会也没再出声。
屋外的风稍稍小了些,只剩下雪花细碎的落在屋檐上的声响。
“我会早些回来陪你,好不好?”姜苌黛不忍心看她失落,偏头看向趴在矮桌的人,探手指腹触及她的面容。
柳媚儿被这般哄人的话语弄的很是害羞,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会特意需要人陪啊。
可是柳媚儿无法拒绝黛姐姐的温柔,眼眸明亮的迎上画着精致妆容的黛姐姐应:“好。”
姜苌黛见她乖巧的应着,心里又有些愧疚的紧。
自己实在太忙了。
朝堂的政事永远都没有尽头,姜苌黛不舍的用指腹描绘她的面容,恍若一眨眼,她就从还只会牙牙学语的小粉团变成现如今亭亭玉立的娇艳花朵。
一年又一年,人生能有几年与她相伴呢。
“黛姐姐?”柳媚儿隐隐感觉到黛姐姐的心思变化。
姜苌黛缓过心神来应:“怎么了?”
柳媚儿端坐在身侧,又细细打量一番应:“方才以为黛姐姐在想别的什么重要的事呢。”
“嗯,确实是很重要的事。”姜苌黛两世都在为姜国大业奔波劳碌,可是现如今有了她,心里却生起几分退意。
她正值大好年华,若自己总是忙碌政事,想来又会错过她这段最好的时光。
逝去之日,不可追也。
“那是什么?”柳媚儿好奇的询问。
黛姐姐眼眸就像深邃的洞穴,神秘却又让止不住多看两眼。
“我在想媚儿的将来。”姜苌黛觉得自己或许是老了。
否则怎么会越发怀念从前的过往时光呢。
柳媚儿被那深邃的眼眸看的小心肝儿乱颤,整个人还有些懵。
方才黛姐姐说的重要事是指自己么?
“媚儿假若不做官,你想做什么?”
“我想……”柳媚儿有些腼腆的看了看端坐的黛姐姐,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要能跟黛姐姐和娘亲永远待在一块就很好了。”
“就这些么?”姜苌黛虽然知道柳媚儿一向性子单纯,可没想到她要的这么简单。
柳媚儿点头应:“嗯。”
随着窗外变得有些暗时,鞭炮声亦随之响起,姜苌黛偏身看了看窗外收回手沉静道:“我该出发了。”
从公主府出来的车马缓缓行驶,柳媚儿在府门前相送,漫天的雪花飘落至衣衫时还有些凉。
直至看不见车马身影,柳媚儿撑着伞慢悠悠的回驸马府。
心想如果黛姐姐不那么忙就好了。
除夕夜还要应酬百官宴会,柳媚儿既心疼又担心。
夜色笼罩住都城,爆竹声越发响彻,随行车马穿过街道,姜苌黛挺直沈北端坐马车,抬手将帘子撩开看了看那绽放夜空的烟花。
七色烟花是今夜姜苌黛特意订制的信号。
王宫宴会如常展开,姜苌黛发现皇帝并未出席,年幼的太子则坐于另一侧。
武家兄弟跟随太子一侧,不少朝堂大臣们互相道贺祝酒。
歌舞升平之时,正是一派热闹景象。
姜苌黛望着不远处绽放的烟花,隐约的听见太子被武家兄弟哄得笑个不停,好似全然忘记现下皇帝还病重在榻。
宴会周围的禁卫军把守森严,看来武风还是警惕心极强的防备着不测。
“姑姑,平儿敬您一杯。”太子捧着酒恭敬的走上前,可端着酒盏的手却止不住的发抖。
姜苌黛探手接过酒盏,眼眸饶有深意的看向不远处的武家兄弟。
“太子有心了。”姜苌黛将酒盏放至在面前,“只不过姑姑近日身子不适,这杯酒就免了吧。”
现在自己是武家兄弟想要夺权的最后一步障碍,若是能杀了自己,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大抵这举动出乎太子的设想,太子茫然的回头望了望武家兄弟。
武风只得迎面走来笑着说:“长公主这些年为姜国王朝鞠躬尽瘁,太子现如今已经懂事,不如让其执政吧?”
“武统领所言何意?”姜苌黛敏感的观察朝堂大臣们的面色。
“陛下现如今病重在榻,已经不能再执政,而太子又有我兄弟二人辅政,长公主辅政多年想来应是累了啊。”武风言语里已经流露些许杀意。
姜苌黛看了看躲在武风身后的太子出声:“累,确实是有些累了。”
武风眉眼有些松动,误以为长公主是要妥协放权。
“本宫想去看看陛下,太子可愿随同?”
“当然。”武风正愁没机会杀了长公主。
太子就这般被推着随行,三人一道离开宴会,大臣们看了看四周的禁卫军心中纷纷担忧的紧。
看来今夜是要变天了。
皇帝居住的宫殿就在王宫正中央,长长的宫道笔直的穿过,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下时。
最后一抹紫色烟花绽放时,炮竹声声响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宴会耽与声乐的武风被那佩戴面具的舞女抽刀没入身前,手中的白玉酒盏哐啷掉落在地。
大臣们惊慌失措的不敢动,四周的禁卫军很快悉数倒下。
岳月探手摘下面具,抽出满是鲜血的长刀,偏身看向不远处清点人数的容悦笑道:“我刚才跳舞跳的还可以吧?”
容悦看着侧脸沾染鲜血的岳月应:“马马虎虎吧。”
小妮子长的是挺水灵,可惜性子太差劲了。
“哎,我这么好,你还嫌弃!”岳月恼羞成怒的追着容悦数落。
“你烦不烦!”容悦只觉得耳朵被吵的疼,更是不想理岳月。
宴会的大臣们却看的是目瞪口呆,只有宋远山很是了然的坐在宴会中自斟自饮,全然不在意满庭的尸首。
对于长公主的雷霆手段,宋远山真的是百看不厌。
宫道之内的姜苌黛偏身看了看烟花落幕时,王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所在的宫殿被禁卫军严密看守,武风下令才使得三人入内。
那病榻的皇帝面色发白,嘴唇更是发青,消廋的脸颊两侧凹陷,眼珠子却还能转动,想来应该瘫痪动不得了。
“太子,为何不敢来看陛下?”姜苌黛不解的望着躲在武风的太子。
武风却已经变了先前的神情,而是探手拔刀逼向太子颈旁,随即鲜血洒落一地。
年幼的孩子倒在血泊之中,满脸的惊慌失措,可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长公主谋逆弑杀太子篡位!”武风已然想到长公主的罪责。
人心总是贪婪的,武风已经不想再费时间拿太子作傀儡,还不如直接杀光姜国王室。
姜苌黛从容的坐在榻旁看了看皇帝不甘心的眼眸道:“陛下,你看看选的是什么乱臣贼子。”
皇帝猩红的双眼微微转动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武风随即逼近,便要砍向长公主时,身前忽地没入一截剑锋。
容悦探手扭转武风的头颅将其按在地面出声:“微臣救驾来迟了。”
“不迟,正刚好。”姜苌黛望着飘落到华丽衣裳的几滴鲜血,抬手示意容悦退出殿内。
当殿内大门紧闭之时,皇帝低哑着嗓音:“救、救……”
姜苌黛迎上皇帝充血的眼眸道:“姜丰,我早该知道你不适合当皇帝的。”
当初的姜丰犹如方才太子那般胆怯怕事,可姜苌黛却还是一心推着他为帝,结果却造成现如今王室惨剧。
“这深宫虽然有些冷,可是足够让你安享晚年了。”姜苌黛缓缓坐起身,并未再去看向皇帝祈求的目光。
深夜里宫廷很快恢复新的兵马看守,姜苌黛让人连夜把姜惠母子请进宫。
深夜里的大臣们跪在殿内叩拜新的太子,而武家兄弟的谋反罪名则立即下令昭告天下,随即抓捕逆贼余党。
当天边泛白时,姜苌黛坐着马车回府,才意识到自己又对媚儿失约了。
柳媚儿守在公主府一夜,眼底泛青时,才终于等来黛姐姐。
“黛姐姐你回……”柳媚儿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紧紧的拥住。
“媚儿,新年吉祥。”姜苌黛亲了下她的侧脸低声道。
其实姜苌黛真的有些厌倦无止尽的宫廷政斗。
假若昨夜没有提前做应对准备,恐怕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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