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朝事随着临近除夕夜而渐缓,都城酒家宴会亦是热闹的紧。
因着大雪封路的缘故,各州县好些地方不便通路,姜苌黛收到从宜城十一月末旬寄来的书信时,已经是除夕当日。
“媚儿,她今年估摸没有时间回都城了。”姜苌黛展开书信念与常氏,眉眼间倒瞧不出什么情绪。
常氏也料想到结果,毕竟宜城离都城路太远,而且今年又逢大雪,想来若是她着急赶路也不安全。
从驸马府回到寝宫时,姜苌黛指间仍旧握着那封书信。
【提前祝黛姐姐新春吉祥,媚儿一切安好,勿念。】
这书信之间只有寥寥几笔提及自己,旁的都是些工程事务的汇报尤其是关于朝廷拨款数目的详细记录。
姜苌黛独自坐在案前望着这封单薄的书信,良久方才将其收入夹层之中存放。
想来这封信是她在仓促之余写的,毕竟工程日期紧张,想来也不容她分心。
那远处而来的信鸽落入窗台时,抖落着羽毛上的雪花,姜苌黛探手取下其间的字条。
【禀告已人赃并获。】
“看来今年的除夕注定要不太平了。”姜苌黛将字条扔进一旁的焚香炉之中喃喃道。
除夕当日里原本正在各家酒楼园林设宴饮酒作乐的士族官员们,忽地好些都被抓了起来。
而后大批官兵入府查抄这些士族官员府邸,从中发现大量不明来历的白银。
沿途围观的百姓们纷纷惊叹道:“真是白花花的一片银山啊。”
“我舅父从宜城回城,听说是朝廷运送的银两离奇少了一大半,原来就是被这些贪官污吏给吞了!”
“难怪今日这般大的阵仗,看来又得落人头了。”
王宫之内的太子姜惠气恼的在殿内踱步不停,谁想到自己信任的大臣们竟然敢贪修建新都官银。
大臣们满身酒气的跪在殿外的雪地里,寒风吹得众人都清醒了不少。
昨日才将宜城官银分赃的大臣们,谁想到竟然今日就被抓了。
自然大臣们很快就意识到此回是有人走露风声了。
姜苌黛坐在常氏院内饮茶,窗外依稀还能听见些许鞭炮声。
当都城百姓们都在庆祝除夕时,不少大臣们却是惊恐不已。
宋远山得知好些太子姜惠的亲信官员被抓获时,很快就想到长公主。
毕竟这些士族官员倚靠太子姜惠的信任,才几度明目张胆的针对长公主。
现下算是他们栽了跟头。
而姜国各地都是欢度除夕时,宜城却仍旧是在忙碌不停。
不仅工匠百姓们在艰苦劳作,监察官员们同样是没能歇口气。
柳媚儿站在一处瞭望塔,观望诺大的新都已经初见规模,周边的工部官员们无一不感到振奋。
“万丈高楼平地起,只要能打好地基,想来后面进程会快许多。”
“是啊,今日除夕,诸位有劳了。”柳媚儿作揖行礼。
官员们亦是互相行礼祝贺道:“柳大人客气了。”
夜间宜城特设停工一夜,数以万计的百姓在大雪纷飞的夜间聚集在一处吃炉锅闲谈。
柳媚儿拎着灯盏检查百姓们的过冬物资,而后深夜里穿过新都地基一遍遍的巡视是否有差错。
随行的仆人小峰冻的哆嗦道:“公子,这么晚明日再来瞧不成吗?”
“反正今夜也无事,这么冷的天走动走动还好受些。”柳媚儿为了能够准确知晓工程进度,早已熟知工程图纸。
深夜里柳媚儿回屋,脸颊已经冻的发红,因着节省物资所以官员们的用具都是有严苛要求,待好生用热水浸泡一番,身子才暖和几分。
屋外大雪茫茫不减,寒风呼啸而过吹得窗户嗡嗡作响,柳媚儿昏沉沉的睡去时,还在想不知那封信会不会被风雪耽误了时间。
毕竟寻常时候黛姐姐都会回信的。
可直至上元节过去,柳媚儿也没有收到回信。
当然柳媚儿也不知道都城里发生轰轰烈烈的贪污大案。
朝堂官员们因此而战战兢兢,太子姜惠却有些左右为难。
此时若是徇私,那一定会助长邪凤。
可要是处理他们,太子姜惠也明白自己身旁可就没什么能用的人了。
姜苌黛看出来太子姜惠的犹豫,只不过并未直接出声。
毕竟若是直接出声参与,那只会加剧自己与太子姜惠党羽的冲突。
新春寒雪微停,一日早朝结束,太子姜惠犹豫的出声:“姑姑,认为他们当如何处置?”
“贪污之罪自然是按姜国律法行事,朝纲败坏姜国律法亦会为人践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自是如此,不过他们其间多是太子旧时陪读亦或是先生,若是重罚难免不尽人情,太子不妨酌情处理吧。”
姜苌黛知道太子顾虑着自己,所以不能表现的过于强势。
太子姜惠见姑姑如此为自己思量,心间便已经做出抉择。
这些大臣都是自己一手提拔来提防姑姑,可现下却成姜国蛀虫,此次若是不惩治,将来后患无穷。
“姑姑说的是。”
此次贪污官员并未有一人被处死,只不过都被罢免官职,而贪污的银两则被悉数追回。
从监狱里出来的士族们无一不是松了口气,虽然诏令是太子所下,可众人都知道军政大权在长公主手中。
若非长公主手下留情,恐怕都是要人头落地。
当初对长公主那般针锋相对,若是掌权的武家亦或是从前的元家,恐怕士族们都要人头落地。
长公主如此宽容大度,以至于原本同这些士族官员们来往亲密的士族子弟都觉得不耻。
自然这些士族官员们也没有脸面再待在都城,宋远山只得在酒楼为他们践行。
“今日一别,诸位还请保重。”
“周大人何必如此丧气,今日栽了跟头,他日还不可知啊。”宋远山没想到这群士族竟然因此而心生退意,还想多加劝阻几句。
“唉,太子曾亲自授命与我,可我们却因党争利益而忘却为官之职,此番落败是心服口服。”
“是啊,宋太傅切勿多言。”
各自告别离去时,宋远山不甘心的摔下手中杯盏。
热闹的酒楼里店小二来来往往的吆喝不停,容悦视线望着乘轿离去的宋远山,抬手示意暗卫去跟着。
而对面的岳伍现如今已是四十多年岁,纵使曾是纵横驰骋的大将军,可现下却只是一位老父亲,因着饮酒而有些碎碎念叨:“容将军,你说我那闺女是不是在外边有人了!”
容悦一口酒水险些喷了出来,狼狈的缓过声来问:“岳将军莫不是醉糊涂了?”
岳月那小妮子听说是随从柳驸马去宜城,今年除夕都没回来。
“我家这闺女相亲宴都去了上百回,可竟然没一个看上眼,现在更是连除夕都不回来了。”
岳伍越说越叹息,全然不见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风范,“她去年出发前还跟我吵了一架,竟然说什么有喜欢的人,而且非这个人不嫁!”
容悦眼眸微闪倒着酒问:“那她说出那人是谁了么?”
这小妮子要是敢胡说八道,自己的名声可就算是毁了。
“唉!”
岳伍一饮而尽杯中酒叹了声,“我问她那人是谁,她却一声不吭,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那也许是她糊弄岳将军随口一说的吧。”容悦松了口气。
岳伍却摇头应:“你还能不知道我那闺女的性子,就算是刀山她也敢上去试试,可她竟然不敢提那人的姓名,恐怕十有bā • jiǔ是真的。”
“那、或许她过一阵子就不喜欢了吧。”
“不可能,我这闺女跟我特像,当初她娘走的早,别看她性子大大咧咧,可实际上每年她娘祭祀都会偷偷去看她娘。”岳伍身为堂堂大将军竟然也不禁湿了眼眶,“我就怕这闺女眼瞎看上花花公子又或者是个娶了妻的浪荡子弟,那到时还不得欺负她。”
容悦心虚抿了口酒水道:“您也别多想,这都城浪荡子弟恐怕都怕她的紧,想来也没人敢欺负她。”
岳伍一听,心想也是,顿时松了口气道:“容将军说的对,我看闺女兴许就是跟我置气,毕竟本来是想让她常家子孙结识,谁想到她倒好直接就离了都城,我看若是容将军有空,不妨去劝她回城?”
就这般听了大半夜的碎碎念叨,容悦最终只得应下岳伍的话。
毕竟那另一处玉佩还在岳月手里呢。
二三月里雨水充沛,工程进展有些缓慢,官员们顿时焦急的很。
柳媚儿只让大家好生休息,待河道涨水将巨木运来时,才又恢复开工。
春日耕种本是百姓最为繁忙季节,自然也有不少百姓要离宜城,柳媚儿便只好再下令招募人手。
岳月看着柳驸马这几个月做事认真的很,连带对他的偏见也少了些。
“哎,既然你这缺人,反正我的手下也没事,他们身强力壮的绝对比寻常百姓干的多。”
“那麻烦岳姑娘了。”姜国军队寻常官员根本没有资格调集,柳媚儿很是感激岳姑娘的出手相助。
傍晚炊烟袅袅升起,工匠们纷纷停了下来用饭。
远处的绚烂晚霞弥漫天际,柳媚儿看着又快过去的一日,心间仍旧是有些担忧。
三年确实是太赶了。
“唉,你一个当大官的怎么吃咸菜就馒头啊?”岳月随意的坐在一旁问。
柳媚儿回过神应:“岳姑娘说笑了,我干的都不是体力活,随便吃些就够了。”
因着柳媚儿的下令,官员们五日才有一顿肉,而干劳苦活的百姓一日至少一顿要有肉和鸡蛋。
“没想到你虽然花心,不过倒是会体恤百姓。”岳月掰开半个馒头细嚼慢咽,眼眸望向绚烂如火的晚霞,心生不满的碎碎念叨,“不像某个臭倔驴,这过了年也不见她露了个面,简直就跟死人一样!”
“咳咳……”柳媚儿差点被馒头给噎住,连忙端起茶水灌了口,才缓过去,“岳姑娘,那人是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否则怎么也不至于诅咒人死吧。
“何止是有仇,简直是最讨厌了!”岳月撕碎着馒头往嘴里塞,眼眸满是哀怨,“我长的丑吗?”
“不丑啊。”柳媚儿细心给岳姑娘倒了杯茶水,省得她也被噎住。
“那为什么我说喜欢她,她反而吓得跟见到鬼一样的躲着我?”岳月气愤的都想shā • rén!
柳媚儿下意识的保持些距离应:“也许那人有别的心上人了吧。”
这话就像直接往岳月心口恍插了把刀。
岳月一时哑口无言,全然没了先前的狂躁,眼露委屈望着柳驸马道:“可是她的心上人已经成婚了,为什么她就这么倔呢?”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柳媚儿被看的有些慌,犹豫的问,“不如岳姑娘换一个人喜欢?”
“我不!”岳月眼眸满是不平,抬手端起茶水就像喝酒一般的饮尽,“本姑娘才不像柳大人那般花心。”
柳媚儿茫然的望着岳姑娘问:“我花心么?”
岳月轻哼了声逼近数落:“柳大人你不要以为我刚才夸你就是原谅你朝三暮四背叛长公主的事了?”
“我哪有朝三暮四背叛长公主?”柳媚儿向后躲了躲以此来保持安全距离。
毕竟这位岳姑娘身手不凡,要是一不小心发起怒,难保不会伤及无辜。
“你那年背着长公主跟漠国公主私奔,难道不是花心?”岳月挑眉步步紧逼,手中把玩匕首,“我听说你以前逛楼还被黛姐姐连夜抓回来,这事总没假吧?”
柳媚儿退无可退的背靠梁柱应:“我那是办公事,才不是为跟漠国公主私奔,至于那抓奸更是谣言,岳姑娘你可不要轻信他人。”
“你倒是牙尖嘴利,难怪长公主会被你给哄得那么喜欢你。”岳月将匕首收回身侧,探手一本正经的搭在柳驸马肩胛,满脸警告的看着他,“不过你最好要一直让长公主喜欢你,否则……后果很严重的。”
容悦那倔驴指不定就会旧情复燃,到时自己还怎么跟长公主去比啊。
“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岳姑娘的话了呢?”柳媚儿记得刚开始不是在讨论岳姑娘喜欢的人啊,“莫非岳姑娘喜欢的人、的心上人是长公主?”
这过于绕口的话,柳媚儿还犹豫思量了会。
岳月松开搭在肩胛的手气恼道:“是啊,所以你最好跟长公主和和美美,否则她那头倔驴怎么肯回头看我?”
柳媚儿对于有很多人倾慕黛姐姐,其实一直都是知道,只不过从来没有想到其中这般复杂。
“你放心,我跟黛、长公主一定会百年好合,绝不会给旁人机会的。”
“我当然放心,看起来长公主就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书生,肯定看不上她的。”岳月虽然知道这样有些对不住容悦,可是至少能够断了她的念想不是。
从暖春至盛夏宜城拔地而起一座座高楼,而此时的朝堂却在商议谋划进攻漠国一事。
太子姜惠同姑姑接见凤国使者,此次接见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其间详情。
姜苌黛收到来自凤国公主请求出兵的书信,同时了解到漠国皇帝病逝的消息。
容悦还没来得及去宜城看岳月,便接令连夜带黑甲军队赶去漠国边境。
这一战关于姜国未来的天下霸位,同时也是容悦报血海深仇的机会。
辽阔的疆土地图前,姜苌黛安排岳伍等数位大将逼近漠国南部,而容悦黑甲军队则直奔漠国西部。
此时凤国位于漠国东部边境,待初秋时,各地方军队战马已经占据其位。
已经被三面包围的漠国已经是姜国大军囊中之物。
战争犹如迅速燃烧草原的烈火,漠国大军被打的措手不及,很快姜国就占领不少城池。
待姜国百姓陆陆续续得知前线战报时,宜城的岳月受到来自朝堂的另一封任命。
深秋早间雾气腾腾之时,柳媚儿亲眼目送岳月带兵离开宜城。
因为是军事机密,柳媚儿并不知晓他们的去处。
不过柳媚儿瞧着他们带的物件都是些单薄衣物,不由得猜想他们此处的应该不是漠国。
漠国现如今已经是极为寒冷,而这场战争必须要在年底前结束。
否则一旦大雪封山,粮草无法跟近,恐怕姜国大军会很危险。
而这第一年的工期进展已经远超柳媚儿最初的计划,现如今宜城已经初具规模,大大小小的房屋城墙也在紧锣密鼓的建筑。
可柳媚儿却有些不安,自从去年年底开始,从宜城送出的信,黛姐姐一封都没有回。
现如今又突然发生大战,柳媚儿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黛姐姐太忙了。
秋雨凉人,大风肆虐,柳媚儿提前让人备药汤给众人饮下驱寒。
一日深夜里下起瓢泼大雨,柳媚儿怀里护着大把的图纸,单手拎着油纸伞被风的吹连路都险些看不清。
待好不容易才进了院落,满身都已经被雨水打湿,柳媚儿连灯盏都没来得及点,宝贝的先将图纸铺设开放至案桌,而后才点了灯。
只见门窗被寒风吹得哐啷直响,柳媚儿偏身去关上门。
可没想到廊道内有一行人提着灯笼迈步走过来。
风雨飘摇之间,柳媚儿看见款款而来的黛姐姐,一时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姜苌黛探手轻触她都是雨水的面容笑道:“莫非看傻了不成?”
宜城离漠国有些远,可是离凤国却很近,当初派岳月随行其实姜苌黛还有另一层心思。
一旦攻陷漠国,姜国就要与凤国直接相触,两军暂且不论交战与否,就算是和谈那都是要僵持不下数年之久。
只有当岳月犹如一柄利刃从后方触及凤国心脉,那凤国就没有与姜国争夺漠国领地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