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亦临和单双绾相视一笑。
开了方子,收了钱,张家男子又千恩万谢地雇了马车将两人送回抚安堂。
抚安堂门口另一辆马车已经候着多时了。
两人下了马车又上了马车。
马车上李家男子接过单双绾递还的画像,问道:“史郎中,刚才张家的病看得如何?”
单双绾替师父答道:“师父这是画到病除,已经大好了,再吃上几副药,管保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另娶新媳妇了。”
李家男子喜道:“哎呀,这可是造化了,史郎中真是神医啊。”
史亦临摆摆手,告诉他一会儿对女儿的说词,李家男子记下了。
马车粼粼地穿街而过,不到半个时辰,停到了李府门口。
李府看着是个没落的富户家,门口宽阔,院子有几重,但是陈设老旧,只有伶仃几个仆从。
仆从见老爷亲自请来了郎中,都过来听候吩咐。
李老爷叫其中一个去请夫人,然后就亲自引着史亦临和单双绾穿堂过室地来到了女儿的绣房。
李老爷在外面敲敲门,叫道:“秀玉呀,爹今天遇到了画师,手里有你夫君的画像,你看一看吧。”
那秀玉也不应声。
李老爷便示意两人跟着进屋。
进了绣房,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斜卧在床上,发髻松散着,两眼无神地看向窗外。
李老爷搬过来两把椅子放在床榻旁,请史亦临和单双绾坐下。
秀玉的眼神茫然地间或一轮,好像看到眼前有人,又好像完事与自己无关。
史亦临看着病人塌陷的眼窝,叹了口气,抑扬顿挫地吟诵起诗来: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谩篸绿丝丛。
须臾日射燕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红罗著压逐时新,吉了花纱嫩麹尘。
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纰缦最宜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
单双绾马上懂得了师父的用意,在一旁问道:“师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男子也太过痴情了吧。”
史亦临叹道:“你们女人啊,总是这样误解男人。这是元稹在第一个妻子去世的时候写的诗,看着是够痴情的。可是你知道吗?妻子韦丛过世这一年元稹三十岁,做过一段时间很短的监察御史,由于工作需要,元稹前往四川考察一桩案件,元稹在那里遇到了他的下一位情人——女诗人薛涛。当时她妻子刚过世不过几个月,他就离情别恋了。”
单双绾长大了嘴:“啊,这也太过分了吧,这不是渣男吗?”
史亦临道:“可不是,也就是你们女人傻,总以为男人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实际上人家早就逍遥快活去了,你们还在这里要死要活的。”
秀玉身子动了动,眼光不再漂移,她看向史亦临。
史亦临趁机从单双绾手中拿过一幅画,打开来,递到秀玉面前:“秀玉姑娘,我知道你思夫心切,特地将你夫君画下来,让你看看他现在过得如何。”
秀玉缓缓地接过画,一打眼看到自己的丈夫搂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笑盈盈地向她头上插着钗环,两人仿佛新婚燕尔,甜蜜无限。
史亦临道:“男人嘛,哪能从一而终呢,离开了一个自然会爱上下一个,他在另一个世界接触到年轻漂亮的女人,怎能不动心,哪里还会想着这个世界的你过得好与不好。”
秀玉气息渐渐急上来,手指着画,咬牙切齿道:“这个老东西,离了我,竟然又有了新欢。”
这时,单双绾又递过来第二幅画,史亦临摊开在秀玉面前。
秀玉怒目而视对着画面,自己朝思暮想的夫君正在亲吻刚才的年轻貌美的女子,而那女子娇媚的样子惹人垂怜,自己的夫君正用两只手指发誓,绝不辜负女子。
秀玉双手噼里啪啦地打着夫君和那女子的脸,边打边骂:“背信弃义的老东西,对我也发誓,对别人也发誓,看到年轻漂亮的,就把我抛在脑后了,亏我还一直想着你。”
忽然,她抬头看到单双绾,发疯地指着单双绾道:“啊,不就是你吗?这画上画的就是你,你这个狐狸精,竟然勾走了我丈夫的魂儿,让他背弃我,我打死你这个妖精。”
说着,她竟起身要下床,单双绾被这突发情况弄得晕头转向,随即知道不好,马上撒腿开跑。
秀玉趿拉着鞋在后面追,一边追还一边提鞋。
这时仆从已经请来了老夫人,老夫人刚进门,就见姑娘从身边跑过去,她惊讶道:“老爷,女儿她下地啦。”
李老爷激动道:“对,她能下地了。”
李老爷要过去拦住女儿,史亦临拉住他道:“别拦她,让她把郁闷排解出来。”
单双绾撒了欢的上蹿下跳地跑,穿堂过户,登高绕树,李府的院子还算大,跑起来够场面。
那秀玉边跑边骂,一开始还在骂单双绾,后来蹲在地上,指天指地,不停地骂她死去的丈夫。
好长时间之后,秀玉的娘见骂声渐渐地弱下来,便来到她身边,要搀扶她起来。
秀玉见了娘,哇的一声哭起来,伏在老夫人的怀里叫:“娘啊……”
李老爷在一旁高兴道:“哭出来了,哭出来了,这下好了,能下地了,会骂人了,又能哭了。”
史亦临扶着跑累了的单双绾,交给李老爷药方子,叮嘱他按时给病人用药。
李老爷付了诊费,不断道谢,安排车马送两人回抚安堂。
在车上,单双绾噘嘴道:“师父,你这也太坑人了,你这画上画的是我呀。”
史亦临双手送上一摞儿铜钱:“今天你也辛苦。”
单双绾接过铜钱:“不是辛苦,是师父害得我好苦。”
史亦临笑:“画画嘛,就是就地取材,谁让你正好符合这个貌美如花的形象,让女人一见就能心生嫉妒呢?”
单双绾斜了他一眼,小声嘟囔:“别以为夸我就能放过你。”
史亦临看着她笑盈盈道:“说什么?心里都乐开花了吧?”
单双绾翻了一下眼睛,忽然正色道:“师父,你说这两个人都得的是相思病,可是你画的画怎么完全不同啊,说辞也不一样,怎么不用同一种方法呢?”
史亦临点点头道:“嗯,孺子可教。你这是看出门道了吧。这个男子犯相思病岂能与女子相同。我那些说辞呢固然有很多夸张的成分,可是你仔细想一想,这世间的事儿是不是就是那个道理。
男子相思主要是忘不掉女子的花容月貌,喜欢的也是美色皮囊,你让他看到美色已然变丑,而且特别丑陋到恶心的地步,你说哪个男子会对丑陋至极的容貌念念不忘?
可这女子就不同了,如果你告诉她,她的夫君死了会成恶臭的尸身,老了会变成满面皱纹,她也不会在乎,因为她本身不是爱慕丈夫的外表,她是总在回忆丈夫对她的好,对她的忠贞。所以你就得让她看到丈夫很不堪,喜新厌旧,贪图美色,这样她就会彻底死心了。”
单双绾竖起两个大拇指:“师父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