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庞春来恢复平静,问道:“你要离开铅山?”
“对。”赵瀚点头。
“去哪里?”庞春来又问。
赵瀚笑着说:“瑞金那地方不错,我去学习他们是怎么造反的。”
塘报,只能知晓朝廷大事。
蹲在酒楼,却可打听江湖消息。
这些日子,赵瀚结交三教九流,得知许多关于瑞金的情况。
最初是闽南爆发农民起义,福建官兵前往镇压,闽西农民趁机举事。
闽南民乱平息之后,官兵又挥师前往闽西。闽西农民军敌不过,被迫逃进赣南大山,又在赣南掀起农民运动。
几年过去,闽西、赣南已经连成一片。
官兵根本无力镇压,来得少了打不过。若是来得多了,起义军就逃入大山,哪里能够清剿得干净。
而瑞金更有意思,此地的农民军自称“田兵”。
一共有三位田兵首领,他们的做法并不激进,没有直接打土豪分田地。而是逼迫地主交出三成土地,分给参加起义的农民,又让地主给予佃户们永佃权,世世代代都不得夺佃改佃。
这些田兵冲进瑞金县城,逼着知县在土地过户文书上盖章。
一次性盖了好几万份,可怜的知县、师爷和文吏,没日没夜轮番工作,做梦都能梦见自己手拿印章,吃饭都忍不住把筷子往桌上怼。
随即,三大首领,退出县城,各据一方,互为支援。
瑞金官府,不敢出城征收赋税。
瑞金地主,不敢逼迫农民交租。
于是,瑞金县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局面。
南赣参将和瑞金知县,联手上报已经平息民乱,居然受到朝廷的嘉奖。就算收不齐规定赋额,也可推说农民军破坏太严重,知县平白捡了一个平乱之功。
瑞金的士绅地主们,见农民军并不胡乱shā • rén,虽然丢失三成土地很肉疼,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真不敢再请官兵镇压,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在瑞金地主眼里,朝廷派来平乱的官兵,比那些农民军还更可怕!
赵瀚在酒楼听到这些传闻,只是忍不住想笑,明末的许多事情简直毁人三观。
地主和农民军,一起防备朝廷官兵是什么鬼?
庞春来说道:“瑞金既有三大田兵首领,又跟官府、参将、地主达成默契,恐怕没人愿意再起乱子。你就算去了瑞金,也捡不到什么便宜。难道虎躯一震,三大首领都投效与你?”
赵瀚解释说:“学生只是去瑞金看看情况,顺便结识那三位首领,真正的目标在吉安、泰和两县。费家四少爷,如今是井冈巡检,可先去投靠于他。若在此处起事,退可躲进大山(井冈山一带),进可南下取赣州,与赣南、闽西农民军连成一片。”
庞春来突然站起来:“我与你一起去!”
“天寒地冻,先生不宜长途跋涉。”赵瀚连忙劝道。
庞春来笑着说:“跟辽东比起来,江西的冬天算个屁。别看为师老迈不堪,但满头白发都是假象,我至今还没有五十岁呢。”
赵瀚知道老师固执得很,并不多劝,只是问道:“先生可想清楚了?”
“还想什么?”庞春来吐出一口浊气,“在含珠山窝了好几年,早就想换地方了,这里实在把我憋得慌!什么时候走?”
“今晚。”赵瀚说道。
庞春来立即坐下写信,一封写给山长费元禄,一封写给好友郑仲夔,一封写给学生徐颖。
将三封信件,交给相熟的塾师,庞春来带上银钱立即就走,还取出一柄铁剑挂在腰间。
赵瀚搀扶着老师,踏着未消的积雪,在凛冽寒风中直往河口镇走去。
抵达时已是傍晚,师徒俩也不着急,先去鼎盛楼吃一顿再说。
吃喝之间,赵瀚叫来费泽:“剑胆兄弟,我要出一趟远门。等如鹤来了,你就把我屋里的书稿给他,《鹅湖旬刊》是否再印由他拿主意,提价之后第四期应该能赚钱了。”
“哥哥要去哪儿?”费泽问道。
赵瀚笑着胡扯:“受少夫人所托,去她九江娘家办事。”
费泽恭喜道:“哥哥愈发受夫人器重了。”
闲聊一阵,填饱肚子。
赵瀚搀扶着庞春来,摸黑前去码头登船,却见一个黑影正在攀爬木杆。
只当没看到,继续往河边走。
师徒俩很快进了船舱,一个船工立即上岸,解开拴在岸边的绳索。
黑影失败好几次,总算爬到杆头,抽斧子砍断绳索,取走孙氏兄弟的头颅。
船工刚刚解绳完毕,黑影便拎着脑袋奔来,手执斧头低声威胁:“开船送我去横林,不然就宰了你!”
并非巧合,挂脑袋的木杆附近,只停了这么一条船。
“好……好好汉饶命!”船工吓得浑身发软。
“快点,快点!”黑影连连催促,船工不敢不从,一前一后走到船上。
这货莽莽撞撞冲进船舱,提着斧子低吼:“都老实点,洒家只是搭船,莫要逼我……咦,小相公也在?”
赵瀚笑道:“铁牛兄弟,外面天寒地冻,快坐下向火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