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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来一定是个钢铁直男。”

奥运冠军和钢铁直男对于何焕来说都是太复杂的词汇,他不懂,男性与生俱来的求生欲本能警告他这时候点头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教练的眼泪停下来,他得到了想要的好消息。

他可以继续在冰场上“玩”,“玩”到什么时候都随心所欲。

……

“这么说起来,那好像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笑得那么开心。”

接过宋心愉递来的纸巾,看向赛场顶端不断前跳的电子倒计时屏幕的何焕却没接她方才的话,“教练,为什么突然这时候说这种怪话,你不是应该跟我说注意事项的吗?”

“说什么?我训练的时候不是都说过了吗?”宋心愉不喜欢他煞风景,明明只有十七岁,本该是快活大男孩无法无天的年纪,何焕却沉闷得可以用无趣形容,“你将来拿了奥运冠军,写自传的时候就可以这么写,你人生的第一个重要比赛冠军上场前,教练我帮你回忆起初心,这段多有画面感,多能触动人心,你怎么就领悟不到教练我的一片苦心呢?”

宋心愉痛心疾首,何焕却一直盯着催促的倒计时,“教练你没有什么说的我上场了,再晚要扣分了。”

宋心愉叹气,被红颜薄命的情绪笼罩,摆摆手让他赶紧上场,至于比赛本身,她觉得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她也并不用说什么。

何焕不需要这些提醒,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怎么样做到最好。

即使这是他人生第一场大奖赛分站赛,即使他是外卡来到的这里,宋心愉也并不担心,她太了解自己带了十二年的学生,这种了解让她有点得意地看向有些嘈杂的观众席。

大奖赛分站赛的第一组有本地的外卡选手和一些水平稍低的选手组成,难免被许多观众轻视,这也无可厚非,大家都想看高水平的选手淋漓尽致的发挥,有些观众姗姗来迟,有些正出出进进买些饮料零式和慢悠悠去洗手间,他们似乎都不觉得错过这个男孩的短节目是件会可惜的事情。

他们很快会后悔的。

宋心愉笑了。

人影在何焕面前的裁判席上方晃动,那是来来去去的人群,分隔上下的不是围栏,而是上面一条条写满名字印满照片的横幅。何焕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倒计时继续融化着时间,他已经站在冰场最中央的位置。

技术专家,一个正透过眼镜打量他的人,也朝向计时器瞥了眼。

何焕伸出手臂,放在编舞、练习、合乐无数次重复的同一个位置,却第一次不那么顺理成章,他从没感觉这个开场动作的设计有任何不妥,但当数不清的视线交汇在这只远离身体两侧的肢体时,这些目光变成来路不明的窥伺,即便光明正大,也仍然让从未经受过大赛洗礼的他表露初出茅庐该有的局促。

伴奏及时响起,他得救了。

威尔第的歌剧《茶花女》是冰场上常听到的配乐,可即便在座许多有见识的老冰迷还是被《饮酒歌》的旋律吸引,再移不开目光。

他们不认识冰上的少年,新雪一样的衬衫被绲金边的黑色老式马甲收束出修身的笔直,冰面也像大雪后还无人踏足的田野,光洁明亮,观众小声议论,却不舍得多说也不愿把时间耽误在翻看赛事手册上而错过眼前少年的第一个跳跃。

何焕在进入第一个跳跃的轨迹前已经慢慢淡忘开场时莫名的紧张,音乐帮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按照音乐节奏的进入前步法严丝合缝沿着音阶的高高低低转化变刃,助滑后点,用力起跳!

他压步距离短到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个三周跳跃里难度最简单的后外点冰三周跳,直到何焕第四周转完落冰后第二次起跳,流畅无比接后外点冰二周跳,不小的惊叹声才迟迟在观众席中爆发。

落冰完成得极为漂亮,滑出轨迹清晰明快就像何焕始终保持笔直的脊背,观众们在片刻的寂静后鼓掌,掌声很大,有那么一瞬间几乎盖过音乐。

谁又能想到会在大奖赛分站赛的第一组第一个出场的外卡年轻选手的节目里,看到如此完美的四周跳?

所有人被惊艳的慨叹即便化作再热烈的掌声,似乎也与此时的何焕无关。

《饮酒歌》的节奏太快,重音轻音交替,他落地刚刚站稳,几个调整方向的基础步法之后就又是压步了,高效的压步让跳跃的初始速度积累得轻而易举,当阿克谢尔三周跳超前腾空到一半,何焕刚刚开始第一圈旋转,虽然令人捏一把汗,但因为他的跳跃足够高也足够远,在落地前三周半轻松施展全无拖沓,一个漂亮的滑出就又是一阵鼎沸的掌声。

于是他要开始第三个跳跃了,短节目需要两个不重复的单跳和一个连跳,一般选手的编舞会稍微分散,使得跳跃更加均匀、节目的观感更加平衡,何焕却马不停蹄在短激昂的音乐声里,又抛出个三周跳中最难的路兹三周跳,再落冰时稳稳当当如履平地,看得场边宋心愉教练也握拳又鼓掌,找不出更好表达激动的方式。

《饮酒歌》的3/8拍子和跨五区节奏使得即使相似的前后旋律也有很强势的渐进,在结尾前昂扬的中段,最能调动感官的规定跳跃已经全部完美达成,可节目刚刚过去一半。

音乐温柔的一荡在减弱的节点,何焕站定在场边一侧,这里和他方才跳跃的位置刚好是条长长的对角线,也是规定接续步的起点。

由重音开始踏出的第一步,何焕的心跳就也和身体一起在急速的滑行中冲刺。微寒的风由他而起,他短暂的变成这个小小冰凉世界的主宰,每一次以节奏的强弱操纵快慢的疾缓都使他认知清晰地感受自由的畅快。这是他五岁时站在冰场上快乐的最初根源,滑至今日,他愈发沉浸其中,无论是不是比赛。

在旁人眼中,这仿佛只是音乐的诠释,他们注意到他上肢动作不多,甚至十分克制,脚下的变幻却眼花缭乱,几次变刃和冰舞选手才会擅长的撵转衔接起节奏强弱的起伏,他的落足和演奏时的节拍器一样稳稳踩踏着重音,却轻飘飘滑出游走,仿佛脚下的冰正在融化。

他像多情的贵族公子,得到恋人的垂青,短暂的雀跃后又是掺杂缠绵的温柔不舍,没有一种步法重复两次以上,横亘整个冰场的最长对角线,一套步法仿佛世间唯一可以代表惊叹的符号,最后结束在旋转画出的完满之圆。

旋转在不弱反强的终音段落戛然而止,最后的停顿是何焕站稳后远远伸出渴望远离的手臂与张开的修长五指。

手臂垂落,五指收拢,观众为他起立鼓掌,后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包括何焕自己也并不知晓,在他的《祝酒歌》在中国大奖赛赛场响彻前,还没有一个人是在第一个出场的情况下由观众起立的掌声欢送凯旋。

那天他在短节目第一个出场,得分暂列第一,可当其他选手纷纷完成比赛,他的得分仍然占据最高的位置,首位出场首位不让,这又是何焕创造的再一个史无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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