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里安出场时其他选手正在退场,终于,何焕在他脸上也看到类似紧张的紧绷感,原来人人在冬奥会面前都是平等的。
场馆顶灯淋下的光在ru白色冰面上折射出熠熠明光,冰上转眼就只剩安德里安一个人,他低着头滑转两圈,来到吉乌斯教练面前。
“姐姐,我们现在在奥运会的场馆,在这里,我可不可以期望一句真实的话。”
他没有笑,吉乌斯教练点点头,“问你想问的话。”
“你真的觉得,我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单花滑选手吗?”
吉乌斯教练低头笑了,“你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我那天不该叫你看那场四大洲赛的。”
安德里安的眼中没有笑意,“那场比赛,何焕出场时你看他的眼神……你的这种目光我只在小时候看过一次,是你在看盖佐合乐的时候,那时候我只以为,他是你第一个学生,你当然要更在意他,但直到三年前我才明白这个眼神的意义,你从没有这样看过我,因为在你心中,我并不是同时代最优秀的选手,你的这种瞩目和无声的赞赏,只会给予最强者。”
“那就做到最强。”他的话没有让吉乌斯教练有任何波动,她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温柔,然而语调却悄然扬高,“你要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我比你都希望自己会用你说的这种目光去注视你。”
安德里安愣住了,他看着教练许久,看到肩膀都有些轻轻战栗。
最后,他还是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歪了歪头,没抹发胶的头发自然而然垂顺过耳畔,乖巧得难以置信,“这就是我愿意跟在姐姐身边的原因,我希望活成姐姐这样的人,变成姐姐期待的冠军。”
吉乌斯希望安德里安滑走前没看见自己眼角的闪光,毕竟他们都不希望让彼此失望。
倒计时即将结束前,音乐开始,背对裁判席正方向站好的安德里安转过身,轻轻合着音乐顿挫的铜管器乐和声打了个响指。
按照以往的节目,安德里安从来都衣妆楚楚,而他不那么打扮精致的时候,的确像个真正的流浪艺术家,落拓的英姿看上去十分潇洒,也没有庸俗的颓废。
就像他自由滑所选的普契尼的《波西米亚人》有个流传更广的别名:《艺术家的生涯》。
波西米亚人是一个文化符号,形容崇尚自由和艺术,反抗主流社会价值观的艺术家们。总是身无分文的安德里安可能真的很适合这个主题。他也确实像个冰上的反叛者、挑战者,横空出世后挑战所有已成功选手的权威,用自己的方式诠释花样滑冰,尽管他滑得是最传统的曲目,但在他之前,选择芭蕾舞剧配乐的选手大多重新编排将芭蕾动作化用在冰上。安德里安正相反,他将冰上的技术动作融入芭蕾舞,开流派之先河。
这是他的自由滑第一次放弃芭蕾舞剧选择歌剧,踏入新的领域,从欧锦赛成绩看,安德里安的冒险和突破已经赢得裁判群体的认可。
进入最难的飞利浦四周跳跃,不管是压步还是步法的准备都要稍长,节选的部分扬长避短以平滑起始,昂扬展开,再在安德里安完成跳跃的短暂节拍当中收束成涓涓的旋律。
人的感官从来不是单一的,视觉和听觉的结合会给予大脑更真切的刺激,大脑也会反馈更舒适的享受,安德里安刚刚完成的跳跃无论从质量还是观感上都首屈一指,观众吃完美味的“开胃菜”尤未满足,掌声除了本身的激动,似乎也更像鼓励的暗示。
《波西米亚人》作为歌剧,曲调十分多样,短短一个自由滑也能编排出跌宕的剧情,最前面欢快的部分安德里安神气活现,他很有那种清高艺术家的不羁快活,又不油腻,清爽的少年感揉化锐意张扬,再加上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蛋和标准芭蕾舞演员的肢体线条,无论是踏着弦乐欢腾的弹音,还是演绎缠绵凄楚的爱恋,都轻易说服观看者去沉浸剧情当中。
这是滑带剧情配乐的至高境界,只靠想象是无法打动任何人的,融入才是触动的开始。
前三个跳跃结束,安德里安已滑过大半节目,他把三连跳放至节目后半部博取加分,又在中间穿□□想象中更丰富的步伐来缓冲难度的递增。
这让偷偷在休息区看比赛的宋心愉很是若有所思。她还记得何焕曾经提过,吉乌斯教练的编排是他觉得很棒的,这让宋心愉很是嫉妒,虽然何焕并没拿她的节目编排与吉乌斯教练做比较,可在这方面,教练之间争个高下的胜负心是不输选手的。
成明赫和何焕都在用拉伸保持肌肉的状态,宋心愉不让他们在这样比赛前看对手的发挥,以免影响出赛心情,她自己却忍不住偷看。
自己的两个选手其实都喜欢跳跃更密集的编排,这也是他们从小跟自己训练养成的不是坏毛病的坏毛病,因为冰舞一向注重滑行,将滑行视为单独且重要的技术组成,所以两个孩子都喜欢定级步法占据节目更重要的部分。
这个赛季因为盖佐的加入,组内三个学生都在渐渐调整技术特点,宋心愉看着安德里安的节目心想这样看来,何焕的跳跃与滑行结合的新节目风格,的确是有一点类似安德里安节目编排中的精妙之处。
这种精妙是潜润的裁量拿捏,不把音乐本身的高潮当成噱头,即使《波西米亚人》音乐进入到最后哀痛有力的死亡序曲,安德里安仍然保持他自己的节奏,没有大段大段使用滑行和表演结合的方式表达剧情,而是跳跃之后穿插着联合旋转,当旋转由慢进快再最后由快变慢,一点点归于静止时,死亡的流逝感便通过这样清新新颖的表达呈现。
安德里安是演绎者也是陶醉者,他半跪在冰上,轻轻并拢抬起双臂至胸前,空无一物的抱住不存在的幻影。而仿佛像是被死亡悲恸所深深刺痛。
如果是其他选手,大概率将这样的深情安排至节目末尾,接上一个煽情的结束动作。但在安德里安独树一帜的节目编排中,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跳跃没有完成。
是他的三连跳。
男子单人滑的自由滑根据规则,当中必须编排一个由三个跳跃组成的连跳,这个跳跃分值之高,许多选手都会愿意在体力充足时完成,以达到更好的效果。但安德里安放在最后,尽管看得出,当镜头推进,他脸侧的汗水正成束滑落,干净的衬衫微微透出湿润的光亮,这是疲惫的征兆,可他还是压步进入跳跃,以一个力道十足的后外点冰四周跳作为开始,紧接着又是后外点冰三周跳,最后轻盈矫健地点在冰上,又蹦出后外点冰两周跳,彻底完成节目的全部跳跃动作。
在跳跃之前,最后的联合旋转早就完成,于是他就接着跳跃带来掌声的余热,再用结尾定格动作紧压音乐尾声的完美舒适终结掀起更火热的欢呼。
这种注重节目组成部分所象征意向的设计感,太有俄罗斯文学符号感仪式感的味道,以至于最终所有人意犹未尽当中给出的掌声和尖叫甚至像是呼喊返场了。
宋心愉看着就捏了把汗,她自己悄悄心算得分,担心裁判手高手低里攥着的分数会比自己想象中多很多。
“他滑了多少分?”
宋心愉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何焕神不知鬼不觉站在自己面前,赶紧捂住手机屏幕,“热你的身去!”她板起脸拿出教练的威严。
“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