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进门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因为门里门外,都只剩下了满地的血色。
疯了一样的刘青山撞过了每一个房间,反复翻找每一个角落,撕开每一条窗帘,掀开每一座沙发,椅子,锅碗瓢盆,推翻砸碎了每一个大件家具,包括每一个在那时的他脑子中觉得“可能藏人”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他打碎了自己的家,却还是没能找回自己的家。
在闻讯而来的虫子重新抵达这层楼之前,扫荡链上一支正经过附近的装甲士兵小队撞破了窗台的玻璃,跳进来二话不说抓走了这个满目血红的家伙,免得他直接埋身于此。
挣扎着,咆哮着,却无力改变什么。
直到最后,他眼睁睁看着那栋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楼房,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昏厥了过去。
再度醒来之后,刘青山便加入了军方预备部队的筛选。
可问题在于,只能算是普通人的天赋,比起其它最年轻的那些预备新兵也无非是痴长几岁,即便多修炼了几年国家当初推广的“统一修行气感蕴养法”带来的一点内息,在如此高标准的重要考核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明显优势。
这注定了他再怎么近乎摧残的锻炼自己的身体,拼命尝试修行,最终也只能是堪堪跨过及格线,充当一个普通的部队人员。
不甘心又如何?绝望又如何?
只有真切感受过痛苦的人,才能理解弱者的可悲。
可这一次,就像用尽了所有的运气一样,分明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居然“回来”了。
他可以改变那个记忆里最深处血淋淋的伤疤,改变这份绝望了!
这很好,可然后呢?
每每看到镜子里那张年轻的面容,这个获得了第二次机会的“幸运儿”,就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后——那个满面灰暗,抬枪冲锋的自己。
以及身边的战友们。
承重横纵岩区整体结构破损,即将全面崩塌的山体内部,那片不断受到阻碍的狭小空间中,注定了人们已经再没有弃尾战术逃离的机会。
他们都知道,依照巨型蠕虫的速度和习性,一旦被作为“猎物群体”盯上,在无法脱离地面的情况下,即便不顾一切转身逃跑,实则也不过是在恐惧与疯狂中,至多往后拖延几十秒死亡到来的时间罢了。
正如眼前这条目测超过头尾间距已然超过百米的钻地蠕虫,为了满足那副臃肿之躯中旺盛到极致的进食**,它绝不会吝啬于进行如此的短短一次“追逐”捕猎过程。
可单纯一支十几人的行军小队,在没有配备至少三四级以上输出的大功率破坏性武装情况下,甚至根本不具有竭力破开那层满身覆盖恶心粘液,生着大片如触须般伸张开来,四处盲目摸索的肢体,柔软的灰黑色褶皱不住蠕动,近乎人们印象中胃袋般纹理的“皮肤”的最低限度能力。
——这大概就是尽头了。
刘青山知道,在场的每个人,当时都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就在生命的尽头,大块脱落的碎岩砸落在前进者们的身躯间,头颅上,任由黄土埋没,每个人都怀揣着属于自己的觉悟,决然向前拥抱了死亡。
没有谁后退过一步,包括这一次带队那位,在军中号称“历战不死”之老兵,可作为背后的代价,四肢中有三条都换成了活性金属,浑身改造面积实则已经超过原生**比例的薛队长也不例外。
——哪怕这明显已经注定了,奋力者唯有冲上去,然后被那条堪称庞然巨物的钻地蠕虫轻易碾成肉泥,腐蚀殆尽这一个结局……
他们是要返乡的战士,是失去了一切的无家可归之人,是特意抽调主动报名作为开路前锋,从踏上那条路,就没有再奢望活着回到钱塘基地的敢死队。
我弥补了我的遗憾,就够了吗?
扪心自问,当每一个你的战友都咀嚼着与你相仿的痛苦悔恨,走在你的前面,站在你的背后,一个个共赴黄泉的时候,你真的能够自私到抛下他们的故事,只看着自己的幸福吗?
刘青山最终咬牙做出了这个决定,不是他有着多么高尚的情怀,什么舍己为人的理念,而只是因为发于心底那份真切的仇恨与叹息,那曾经日夜如遭蚁啮般的疯狂与绝望……他努力试过了,可这份曾经燃尽满腔的怒火,他一分也忘不掉!
为仇雠事,红眼相报,虽死不敢言忘也!
失而复得者,终归放不下自己的良心,忘不掉那些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们,抛不开那些同样满怀痛苦,无数个日夜里咽下泪水的“弱者”们。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戮心恩仇,可言轻弃?
这个越过了二十年烟尘而来的孤魂野鬼,最终选择了直视自己的想法。
他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去做些什么。
————
数个小时后,一条内部启用的秘密连线自苏省而起,直通上京。
风云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