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糊糊,声音里带着刚醒来的软糯:“早安,师兄。”
苦苦压制的魔纹,在少年松软的声音下,有了安分的趋势。
风凛垂着眸子,压下严重不该有的情愫,温声回应他:“阿微早安。师兄在,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江微确实乏了,之前那奇怪的火烧去了他的力气。
他含混地应了一声,蹭着风凛的胸膛,把头埋了进去。
在他睡下的那一瞬,魔纹乍然爆发,淹没了风凛的面庞。
身后的散修高声嚎叫着:“你以为你杀了尊上,还能逍遥多久!”
“你会死的比他更惨!”
“我们早已经把瀚海秘境改造成了一座坟墓,你们亲手毁了能救你们出去的凤凰!”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江兰亭!”
风凛:“……”
他不知道为什么商无岫的属下,会把江兰亭当成鬼主。
或许是两人长相相同,见过他的商无岫才会把他们搞混。
不过是因为什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能吵到阿微。
散修的魂魄最终泯灭在厉鬼的撕扯之下。
带着凉意的手掌,捂住了怀中少年的耳朵,不让他听到任何污言秽语。
江微其实已经听到了些。
他有些担心,师兄会不会有危险。
但是那双手过于令人安心,他歪着头蹭了蹭风凛的手心,唇瓣抿着他的衣角,继续假装熟睡。
但在散修魂飞魄散的瞬间,天空陡然变得阴沉。
瀚海秘境的地脉,猛然震颤起来。
远处的云烟,刚补好一条缝隙,急匆匆朝两人赶来。
便看见刚补好的缝隙裂开了。
云烟:!!!
与此同时,原本完好的秘境,像一个被高温煮熟的鸡卵。
先是壳上出现裂缝。
而后乍然爆裂开来。
爆裂声过于巨大,无论江微无论多么想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安心歪在师兄的怀里再睡一会儿,都再也没有可能。
在失重感中,他轻轻睁开双眼。
面前的风凛却已消失。
·
江微感觉得到,自己进了一个幻境。
方才那人是商无岫手下的魔修,做出来的大抵也是关于心魔的幻境。只要他心志坚定,就很快能出去见到师兄。
江微看向四周,发现自己站在角落里。
他身处一个凡人的学堂之中,讲堂之上只有三尺讲台,与一套桌椅。
讲台上的夫子气息严肃,看不清面容,而另一个他,坐在学堂正中央,像是有些畏惧夫子,垂着眸子盯着地面。
这应当就是他在幻境之中念想的投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是以第一视角,来经历这场幻境,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夫子下了讲台,戒尺狠狠打在江微身上。
少年痛得颤抖。
夫子道:“我说一句,你答一句。”
少年垂着眸子:“是。”
“江止打伤过你多少次?”
少年声音低低的,开始细数:“第一次,是接受凤凰传承后,兄长痛得咬我。第二次,是拜师时有人陷害我举止于理不合,兄长打伤了我。第三次……”
他一件事一件事地细数着。
江微缓缓合上眼睛。那代表着他的少年每说出一件,幻境就会让他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第一万零三千次,兄长发现商无岫把我骗出去,不想要我了,卸了我的四肢把我丢掉。”少年机械地道,“没有了。”
这是假的。
江微想不起当时的情景了。但他知道,最后他中了商无岫的幻象,分不清真实还有虚假。
那夫子又问:“江兰亭逼迫过你多少次?”
“剑尊罚过你多少次?”
“商无岫骗过你多少次?”
没有像兄长那么触目惊心的次数,却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
江微轻轻叹了口气,很想念风凛。
如果师兄能抱住他就好了,他可以像一个鸵鸟一般,把脑袋埋进师兄的怀抱里,不用听这些令人伤心的往事。
可他站在一旁,听完了少年的讲述,头昏眼花。
那夫子却还如一开始一样古板。
他问少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么多痛苦吗?”
江微眸中的神色沉了沉,站在角落里,望向轻轻点头的少年。
少年低声道:“我知道,因为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享受被摧残。”
江微看着那处对峙的少年于夫子,愣住了。
他从不觉得自己很坚强。
却没想过,幻境中的“自己”会亲口说出喜欢被摧残。
夫子冷酷地问:“你被江止打伤的时候,在偷偷喜悦,因为这样他就没有了抛弃你的理由?”
少年红着脸道:“是。”“江兰亭逼迫你的时候,你在享受被人在意的感觉,甚至偷偷迎合他,装出痛苦让他感觉刺激?”
少年垂下眸子:“是。”
“剑尊罚你的时候,你——”
后面的话,江微站在学堂的角落里,听不清楚。
奇怪……是他的记忆缺失了一块吗?江微有些愣怔,只能看见学堂中心的少年佝偻着身子,几乎要哭出来,应了声:“是。”
“商无岫骗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沉迷于他构建出来的虚假世界,并信以为真?”
少年手足无措:“是。”
“这便是了。”夫子声音严厉,冷声羞辱,“你是个喜欢被人侮辱践踏,不配为人的贱货。”
少年难过得坐不住,跌倒在了地上,跪在夫子面前:“……是。”
“你那么喜爱江风凛,只是为了从他身上满足自己的占有欲,”夫子冷声道,“等到你发现他没有什么刺激的,还会爬回那些践踏你的人脚下。”
地上的少年,仿佛被他这话说得照出了原型,逐渐失去了人形,变成了一条遍体鳞伤的可怜小狗。
那夫子看向小狗,冷笑一声,竟然朝着学堂边缘的江微看过来:“你呢,也是狗吧?”
学堂边缘的少年,眸中像是凝了层霜雪,与夫子对峙,不答。
夫子像是看不见他的情愫,按照既定的话语说下去:“若是狗,就一并来跪着!”
无形的力量压迫着江微,迫使他往少年跪下的方向走去。
江微没有反抗。
就仿佛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意识。
少年走到那条狗前,眸光冷冷地看着夫子。
夫子:“你这种贱货的道歉,没有人会要。”
少年似是笑了一声,可他的面色还很阴沉。
“我从前会受到那么多欺负,确实是自己懦弱,会让人想欺压逼迫。没有你们,我也知道得很清楚。”
地下的小狗呜咽地看着他,蛊惑着他加入自己,朝别人摇尾乞怜。
“不过那不代表我会甘心被你们羞辱。”
江微一脚踩了下去。
带着鲜红的火焰。
江微喃喃道:“既然明白了是我从前的不足,我便会改正。我会好好对对我好的人,也不会对恶人心软。”
他轻轻扬起头,漆黑的发丝在火光下轻轻摇动:“而且啊……既然就连被伤害的人都有错,都要被你们叫成狗。那么你们这些来迫害我,以此为乐的东西……我是不是可以残忍地把你们的皮扒下来,烧成肉干喂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