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主的目光,描摹着云烟的面容，眼中波澜不惊，转瞬又收回。
若是江止说的是真的,那么江微如今在鬼渊之中,还有可能受到苍穹剑尊的控制。
那样他的处境,十分危险。
江微感知了几天天道法则,在外面或许能唬得住人,在鬼渊里面，却只是一块鲜美的肥肉。
风凛仍轻描淡写地用鬼气，慢慢腐蚀着江止浑身的伤口：“所以呢？”
江止笑道：“知道他可能有危险,却还有兴致磨我，这就是你对他的爱？”
“嗯,”风凛看着他,“那你去救他？”
江止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转过头去，集中精力抵御鬼气。
就算杀不死他，这样鬼气经年累月地腐蚀,他的身子也承受不住。
风凛垂下眸子。
阿微已经进了鬼渊，但苍穹剑尊未必能察觉到。就算察觉了，他与剑尊有约定,他也未必会动阿微。虽然这位剑尊，向来不是什么会守约定的好人。
他看向云烟。
云烟像是想解释些什么,但那挫败的表情，便说明江止说的是对的。阿微的死,与阿微记忆中的封印，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云烟的唇瓣苍白，微微动着,像是想提醒他什么。
不过很快就不用他提醒了。
风凛已感觉到了，那股浩瀚的剑意。
剑鸣铮然，仿佛带着征召的号令。
云烟的身影乍然消失，化作一缕白色的烟，飘然而去。
头顶的大地，被人一剑劈开。
青灰色的身影，如同一棵青松，毫无慈悲地看着下面的两人。
鬼主不开口，沉默地与他对视。
对一个实力值得自己肯定的人，剑尊不介意先开口：“我来带青鸾走。”
风凛忽然想起云烟那句，剑尊选择了江止，而他选择了江微。
鬼主收回了附着在江止身上的鬼气，眼见着凤凰无力支撑，单膝跪倒在地。
他冷冷地问：“来抢人？”
剑尊：“换人。用鬼渊中的伴生，换你手中的凤凰。”
风凛神色不动，周身的厉鬼咆哮着跃跃欲试，想要将剑尊吞噬。
剑尊垂下眸子，身旁出现了一块一人高的水镜。
他轻挥衣袖。
水镜之中显现出江微的睡颜。
鬼渊之中的厉鬼窥伺着江微，却畏惧于江微身周鬼主的气息，不敢靠近。
剑尊淡淡道：“他是凤凰，天生与鬼气不合。”
话说的淡然，在剑尊的授意下，江微的魂魄中闪过一缕白光。
那白光，就连风凛看着，心下也一动。
厉鬼们更像是看到了美味佳肴，发了疯一般冲击着鬼主的屏障。它们冲不破屏障，也不敢碰江微，身上的鬼气却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去，从白嫩的肌肤之中渗入。
沉睡的少年，难过得皱起了眉头，眼角渗出泪来。
那种痛苦，风凛尝过无数次。
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他想保护好的阿微身上重演。
剑尊向来没有慈悲情怀，在威胁别人的时候，下手更为狠辣。
鬼气很快笼罩了江微，少年痛苦得蜷缩起身子，连梦呓都打着颤：“师兄……”
风凛看向剑尊：“交换是么？”
江微与江止，哪个更重要，根本不用思考。风凛很快道：“换可以，解了阿微身上你动的手脚。”
·
江微醒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瀚海秘境。
外面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留下的气息很混乱。
有一川烟的剑意，有凤凰的火，还有厉鬼身上的力气。都已经很淡薄了，不知道他这一觉睡了多久。
略想一想便知道，绝不只是他师兄与云烟打起来了，此事一定与兄长有关。江微按下这个念头，睁开双眼。
他仿佛还在沙丘后，没有进入那令人恼怒的幻境。他茫然地抬起头，鼻翼间嗅到了些许血腥味儿。
像是死了很多人。
他想出去看看，却听到身后传来风凛的声音：“阿微，别过去。”
江微转过头，便看见风凛坐在他身旁，不知已经守了他多久。
风凛面上的魔纹消了不少，显出原本温润的面庞。
江微想起来，从前寻鹤真人座下首徒江风凛，就是以温润持重，待人温善闻名修真界的。师兄原本的面容，未语也带着三分笑，让人见着就心生亲切。
要是没有魔修灭门，没被捡回逍遥仙宗，师兄应当会在凡尘间，做个小国的国君吧……
察觉他的走神，风凛问：“在想什么？”
“想你。”少年凑上来，想亲亲他的唇。
风凛抢先一步，薄凉的唇印上他的眉心。
江微稍有些遗憾地收回身子，问风凛：“师兄，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一些修士的尸身。”风凛淡淡道，“他们之前被魔修引诱，想打扰你，我杀了。”
江微眨了一下眼睛，轻轻问：“下次可以不杀吗？我怕因果多了，天道会注意到你。”
“好。”尽管早已料到江微会说什么，当听到他亲口关心自己时，风凛还是发自内心感到愉悦。
“那你和云烟的事……我能知道吗？”江微问。
风凛笑着，平静地看向他：“阿微想知道多少？”
少年也笑着，牵起他的手：“全部。”
风凛却上前来，拦腰抱起少年。
少年乖觉地揽住他的脖颈，朝他怀里蹭了蹭，让风凛生出几丝愉悦。
“全部的有些多，”风凛道，“等我一点点讲给你听。”
·
中州有一个极高的楼阁，只有修为极高的修士才能登上。
平素这里还有几个人，但瀚海秘境出事，伏魔大会的修士全军覆没以后，这里便无人有心思上来观赏风景了。
除了瀚海秘境中出来的一人一鬼。
江微坐在楼阁的顶端，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所以，你和云烟合谋，想要杀死兄长，结果苍穹剑尊出现，带走了兄长。”
风凛：“嗯。”
少年的指尖轻轻勾过来，握住风凛的手：“他有对你做什么吗？”
风凛沉默了一瞬：“没有。”
少年的目光太过清澈，他最终道：“我与他打了一场，消耗了不少力量……同时也压制了魔气。”
这意味着他的实力变弱了。
但也能拥有更多的情感，不用担心魔纹的反噬。
“你受伤了？”
风凛摇了摇头：“我没受伤。剑尊的事情，我们日后再说。先说你的事。”
江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歪在风凛肩上。
兄长要回逍遥仙宗疗伤，剑尊要帮他疗伤。江兰亭被他们伤了，商无岫死在魔宫里。看来暂时不会有谁来烦他和师兄了。
“我记忆里的缺憾，是因为云烟与剑尊……对我做了什么手脚？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少年有些困扰，眉心不知不觉凝在一起。
他有些困了。
师兄说之前把他送去了鬼渊，从鬼渊回来后，他便经常有些困倦。
“是师兄疏忽了……以你如今的状况，不能进鬼渊。”
“因为剑尊在我身上动的手脚？他到底做了什么？”
风凛轻轻叹了一声：“他将你变得……在厉鬼眼里很好吃。”
在他眼中亦是。
也要庆幸这次与剑尊对峙损耗较多，压制了他的幽精之魂。否则面对阿微，他也会忍不住。
微凉的指尖，为江微揉开了紧拧的眉心：“等你回到身体，养好神魂，我会很快为你解开记忆封印的。”
少年半开玩笑道：“我好残破哦。”
风凛揉他眉心的指尖顿了顿，往上移了一些距离，揉了一把江微松软的头发。
少年眨着眼睛，愣了一下。
他对风凛道：“师兄，你再揉一下。”
风凛于是又揉了一下。
江微有些奇怪：“刚才明明感觉有些奇怪，现在却没有了。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没问题。”风凛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
“真的。”
“好。”少年笑意殷殷。
分明能三番五次地勾.引他，却连自己心里何时起了涟漪都不知道。
他怎么能对这样的阿微下手呢……风凛已经克制了自己的幽精之魂许久，看来这个时间，还将继续延长下去。
风凛指尖微动，一只绯红的小鸟出现在他指尖。
江微一眼认出了它：“护魂印迹。”
风凛：“有什么用？”
江微想了想：“凤凰传承里的东西，对凤凰的魂体很有好处，兄长以前给我用过。有了它我融合魂魄应当会很容易……师兄从兄长那里抢到的？”
风凛微微摇头：“他自己留下的。”
在跟随苍穹剑尊离去后，风凛在江止待过的地方，找到了这枚印迹。
“他想让你成功融合魂魄。”风凛垂下眸子，有些自嘲，“虽然他可能确实是想让你能活好一些，不过如今，我很难再相信他了。”
江微倒没有这种疑虑：“没关系呀……兄长自负神兽凤凰，不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
风凛笑道：“你很了解他。”
江微牵住他的掌心，无意识地晃了晃：“我看人一向很准的。”
就算是一开始就存心欺骗他的商无岫，他也察觉到了不对。会被骗，只是商无岫也拿捏准了他的心思罢了。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能从他们手里活下来……就算剑尊从前想把我扔去填鬼渊，我也好好逃出来了，不是么？”
头顶有些微凉。
是风凛又揉了揉他的发丝：“从前是师兄不好，阿微以后不用这么担惊受怕了。”
“嗯……”少年的眸子亮了一下，“师兄，再……”
风凛把手收了回去：“师兄的手，不是给你试心里的悸动的。”
江微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有些失落地收回了下半句。
下一瞬，却整个落入了风凛的怀抱。
江微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而后笑出声：“又有了。”
风凛的笑声很轻，响在江微耳边，听起来竟像是出自真心：“什么有的没的……天天乱说话。”
江微愣了一下，惊喜地转过头，看向风凛。
在凶恶的魔纹之后，是一丝放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