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斯想起前世一部神奇的电影,里面的海盗们选举海盗王,结果却是每个候选人都把票投给了自己。
“有的,而且简单、直接、有效,充满了北地人的浪漫色彩。”普提莱低声道:“继承自帝国,继承自骑士辉煌年代的风俗,在埃克斯特被继续沿用,以在大公们意见难决之时,确定国王的归属。”
“继承自帝国的风俗,确定国王的归属?”泰尔斯握紧马缰,他想起在卡斯兰的英雄酒馆里所听到的话,不禁一惊:“你是说……”
“嗯,”普提莱点点头,眼神复杂的他,轻轻吐出一个颇有力度的单词:
“决斗。”
泰尔斯怔住了。
“当神圣的选王会无法做出最终的抉择,那票数相同的国王候选人,无论年龄、身份,就必须在决斗场上亲身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有配得上共举国王的勇武,足以领导北地人的气魄,在决斗中淡看生死的无畏,以及在决斗场中站到最后的胜利。”
听到这里,泰尔斯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黑沙大公查曼·伦巴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脸庞,以及他桌上那把尽是磨损的旧剑。
他们终究是北地人。
泰尔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尽管已经踏足北方埃克斯特的领地,但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初级阶段。
北地上这个以强悍和铁血著称的国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奇特得多。
而自己即将面对他们。
“继续说,”泰尔斯肃穆地皱起眉头:“在面见他们之前,我想了解一下埃克斯特的大公们。”
“比如,他们与共举国王的关系?”
普提莱只是微微一顿,就点点头继续道:“埃克斯特的大公们,在自己的领地上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只有对共举国王表示服从和战时出兵的义务,但不必向共举国王纳税,领地事务纯粹自决,至于是否接受并施行国王的全境法令,也全然取决于大公们自己的意愿。”
“埃克斯特大公的权力,未免有些过大了吧,”泰尔斯脸上露出惊讶,他在行进中微微吸气:“埃克斯特到现在还没有分裂,能说是奇迹吗?”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叫‘大公’(archdke),而非帝国时代的公爵(dke),”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某种程度上,从妥协中诞生的埃克斯特,其分裂程度尤甚我们星辰王国。”
“他们在自家领地上的自主权远远大于星辰的公爵们。至少,无论再怎么吝啬和不情愿,库伦公爵每年都要从东海领拨出一批钱财,向永星城、向陛下缴纳足够数额的税收。星辰重要官吏的任免和贵族的封贬降转,都必须符合《神圣星辰约法》,甚至经过至高国王的手令复核。因此公爵们若要干预王国政治,最快的方法是插手永星城的中央部门,或者通过领地的影响力对王国的地方官吏进行渗透。”
泰尔斯摇摇头:“那共举国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如果他根本连属下的大公都无法约束,那为何还要成为共举国王?”
普提莱略略思索了一会,认真地回答他:“为了崇高的威望、领主的服从和正统之名。”
泰尔斯再次皱起眉头。
“这玩意儿在北地比在星辰管用得多,一个再怎么没有文化的北地人,也知道共举国王的权威不容
侵犯,耐卡茹的誓约不容违悖,”普提莱回想着自己的知识,继续说道:
“历史上,埃克斯特的大公们因为对共举国王不满而发起的反叛足足有三次,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因为无论举旗反对共举国王的大公们怎么辩解,一旦公然藐视耐卡茹的誓约,他们就会失去属下子民的民心,连最贪婪的北地人也不愿为他们打仗——有的大公家族,甚至因此永远退出了埃克斯特的统治历史。”
泰尔斯望着远处的龙霄城,在冰冷的双手中缓缓吐出一口热气,细细地思考。
崇高的威望。
正统之名。
民众的效忠。
北地的传统文化?
“太简单了。”几秒钟后,泰尔斯淡淡地道。
“嗯?”普提莱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是说,把维持埃克斯特稳定和统一的力量,归结于耐卡茹的威望与北地人的性格和传统——这样的归因太简单了。”泰尔斯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思考着:
“人类行为与社会权力结构总是互相影响的,不可能只存在那种,行为单方面巩固结构,而社会结构却对人类行为毫无作用力的情况——无论北地人再怎么品行崇高、敬畏祖先,尊崇传统,也维系不住这样的国家体制。”
“一个注定要分裂、崩碎的权力结构,也只会给北地人带来同样的影响。他们注定在不同的领主,不同的利益,不同的制度结构下。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消亡出生、社会变迁里,演变出符合时代结构的行为与动机。”
“在埃克斯特这种奇怪的分裂体制下,北地人是很难不彼此为敌,相互厮杀的。”
对。
泰尔斯暗暗点头。
这才是他所认知的社会。
然而埃克斯特却……
“你有更多的想法吗?”普提莱眯着眼睛,一边细思着泰尔斯的话,一边问道:“不妨说出来听听?”
第二王子沉吟片刻,就吐字道:“星辰。”
泰尔斯抬起头,肯定地说出:“星辰王国。”
普提莱目光一闪,等待王子的解答。
“如你刚才所说,星辰的扩张与强大,也应该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埃克斯特的稳定和统一。”泰尔斯拍了拍kua • xia的坐骑,引得本来就跟他不对付的马匹一阵骚动。
怀亚手忙脚乱地控制住坐骑,泰尔斯向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泰尔斯转过头来,继续道:“有南面的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在,埃克斯特任何一个大公或领主,都不可能单独面对,他们必须坐下来,协调好自身的矛盾,统一对敌。”
“这是一个好角度,”普提莱赞许地点点头:“确实,星辰的存在,很大程度牵制、转移了共举国王与大公的冲突。”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反过来,埃克斯特的存在和威胁,何尝不是聚合星辰内部力量的外因呢?
不。
泰尔斯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城池,轻轻低下头。
星辰与埃克斯特的相互影响?
就算这样的分析,也全然不够。
这不是埃克斯特维持至今,不是共举国王之权位如此稳定的主因。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维系着本该一盘散沙的埃克斯特王国,一路延续至此,稳定强大呢?
泰尔斯盯着远处的红黑旗帜,眯起眼睛。
————
他们在前方遇到了龙霄城的第一座哨卡,白刃卫队正在与对方交涉,就在此时,泰尔斯迎来了这几天的护送者。
“我们最远只能将您送到这里了,泰尔斯殿下。”黑沙领的坎比达子爵正收拢着他的部队,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龙霄城,叹了一口气:“所幸一路上平安无事。”
“感谢你们的一路护送——尽管我们并没有这么要求,”普提莱叹了一口气,脸色冷淡:“也感谢你们的欢迎仪式。”
坎比达没有在意普提莱的态度,也丝毫不理会附近白刃卫队们不善的目光,坎比达向着后方的图勒哈点点头,示意准备离开,然后回过头来,对着泰尔斯道:
“那就此别过,愿您之后在龙霄城,诸事顺利。”
泰尔斯神情专注地望着这位伦巴大公的智囊。
他一路上指挥军队时所展现出的干练、高效,在英雄酒馆里体现出的,言语的犀利和思想的独特,都让泰尔斯印象深刻。
几秒后,第二王子突然开口道:“大公阁下为什么不来?”
坎比达子爵一愣。
“努恩陛下向埃克斯特的所有九位大公都发出了邀请,不是么,但伦巴没有来,”泰尔斯回想着刚刚与普提莱的讨论,默默地道:
“你知道,努恩王也许想让整个埃克斯特都看看,共举国王是怎么处理星辰王子的——从白刃卫队的友好欢迎开始。”
在这一刻,泰尔斯脑里出现的不是努恩和伦巴这两个实际的人,而是“共举国王”和“大公”两个概念,在同一个社会结构中,各自代表不同的权力和位阶,相互博弈。
“大公有自己的原因,”坎比达子爵反应很快,他淡淡回应道:“而相信大公之前就跟您说过了,无论是您还是大公自己,都身陷险境,唯有你们的精诚合作……”
“努恩王恨他,对么。”在普提莱奇怪的目光中,泰尔斯打断了坎比达的话。
坎比达止住了话头,面无表情。
“我猜,星辰宫廷里的事情已经传到龙霄城了,尽管没有证据,但黑沙领大公已经跟摩拉尔王子的死脱不开干系了,就像那位冷着脸的陨星者所说……”泰尔斯一字一句地道:
“努恩王迟早会找他算账的。”
“而伦巴准备怎么办呢?”
泰尔斯仔细盯着坎比达的表情,想要从中找出点什么。
坎比达子爵先是微微皱眉,随即轻轻摇头,嘴角露出奇特的笑意。
他不再用礼貌而疏远的语调,而是以认真而严肃的话回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