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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丹特的大剑(1 / 2)

贩剑的?

泰尔斯的大脑一片混沌,裹着毯子,刚刚恢复一些精神的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刚被从冰水里捞起来。

贩剑的……

那是什么?

他懵懵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快绳。

就在此时,一个响亮有力的女声从泰尔斯的身后传来:“雇佣兵。”

“我们是雇佣兵——至于‘贩剑的’(sellsord),那是部分人对我们的称呼,也许直观生动,简单易懂,但除了刚入行的菜鸟,我们一般不会这么自称,就像商人们不会自称‘要钱的’,学徒们不会自称‘混饭的’,找不到男人的女人和找不到女人的男人们则不会自称‘没人要的’。”

刚入行的菜鸟——兴高采烈的快绳瞬间神色耷拉,朝泰尔斯做了个鬼脸。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对方虽然说的是通用语,但咬字艰涩,发音高亢,许多口音和腔调都跟他熟悉的北地通用语差别很大,跟印象中的永星城口音也对不上号。

他转过头去。

三个蒙头覆面、动作迅捷的轻装战士,正踩着脚下的沙砾,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旁人看见他们的身影,纷纷避让。

他们走进篝火,一个接一个地揭下遮挡风沙的面罩和头巾:

一个肤色稍深的青年男子,整张脸上涂着意蕴不明的黑纹,背负着两把十字交叉的弯刀,从左右两肩上各露出一个刀柄,看着泰尔斯的眼神始终充满警惕;一个头发灰白有些年纪的壮年战士,放下一把锤头与尖刺齐备的吓人战锤,在满脸胡子之间惬意地看着温暖的篝火。

最后则是那个响亮女声的主人。

她是一个身量中等的栗发女战士,五官端正素朴却略带风霜,挎着弓箭的背脊挺得笔直,缠着绷带的手臂始终按在腰间的剑上。

三人齐齐走进这个小小的营地,各自在篝火堆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使锤的壮年战士还开心地摸了一下快绳的头发,让后者不满抗议。

“顺便一句,我是路易莎·丹特。”

开口的女战士——路易莎放下长弓,解开腰间的佩剑,对虚弱的泰尔斯轻轻咧嘴:“很高兴看到你醒来了,孩子,你很幸运——不是每个受困的独行者都能在荒漠里幸存。”

她的微笑明亮而温和,让人心生好感。

泰尔斯轻轻一愣,随即回给她一个感激的笑容。

雇佣兵。

他听过这些人,事实上他曾经遭遇过类似的对象——六年前,他初到闵迪思厅的时候,就有一个小队的人受鸢尾花公爵的指使(或欺骗),前来试探被国王深夜造访的王室产业,结果齐齐殒命。

但仅此而已。

永星城乱糟糟的下城区里有不少人都愿意为了几个银币,以不常见且往往不合法的形式出卖不寻常的劳力:追债人、jì • nǚ、扒手、杀手、骗子、赏金猎人,只要不影响保护费也不带来麻烦,黑街兄弟会对自己人接私活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泰尔斯所在的第六屋也曾经为几个铜币接过当街起哄的活计。

但在巍巍王都的高墙内,泰尔斯从来没见过这一行的极致——那些纯粹为钱出卖暴力的人,只在吟游诗和谣传里出现的专职雇佣兵。

据说,他们一般只会在远离王法的荒野偏乡,局势不稳的边境之地,或者烽火正酣的战乱国度里奔波冒险,寻找雇主,把剑锋指向那些无冤无仇的对象,再从有权有势的人手里拿走带血的酬劳。

而在民风彪悍,尚武豪迈的龙霄城,雇佣兵就更少了:在几乎所有壮年男人都服过兵役,以杀敌和搏斗为荣的地方,连七旬老头也能把大斧凶猛地挥上十个回合,又有谁会愿意假手他者,依赖陌生人的武器?

作为政治中心的永星城不需要雇佣兵,自服其劳的龙霄城也不需要雇佣兵。

可是在这里……

泰尔斯盯着这些人身上长短齐备,远近皆宜,与职业或征召士兵那种追求单一功能的兵种们截然不同的装备。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寒风呼啸下的危险荒漠,看着远处人声鼎沸的几个篝火堆,看着视野之外未知的黑暗,看着营地外围盘成一圈跪地休憩的骆驼队,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女战士解下佩剑,拍打着身上的沙子,似有期待地望着他。

泰尔斯回过神来,礼貌地看向对方:“所以什么?”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男孩,而作为礼貌和回应……”

路易莎微笑如故。

“哦,真抱歉!”

“我是——”

泰尔斯这才反应过来,他急急地撑地,想要坐起身来,却感觉到眼前一黑,手臂一软。

“哇哦哇哦,悠着点儿,”快绳眼疾手快地接住就要倒下的泰尔斯,把他轻轻放下,大惊小怪地道:

“你还没法站起来。你被发现的时候,正脸朝下倒在路中间,一半的身子都埋进了黄沙,看上去就像块不起眼的砂岩,要不是迪恩眼尖,一个队伍的双峰骆驼——整整二十三匹,每匹bā • jiǔ百磅——差点就要从你身上踩过去了!”

“放松,小子,”那个使锤子的壮年战士撩了撩自己的胡须,“你脱险了,而我们有一整晚听你自我介绍。”

泰尔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路易莎:“我是……我的名字……”

王子不由得一愣。

他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对陌生人做过自我介绍了,事实上,无论是乞儿岁月还是王子时光,他都不需要自我介绍:在前者,没人在乎他的名字,在后者,无人不晓他的名字。

看着其他几人好奇的目光,以及他们陌生而疏离的眼神,泰尔斯不禁有种奇怪的荒诞感。

“怀亚,”他的声音在篝火旁虚弱地响起:

“我的名字叫怀亚。”

其他几人对视了一眼。

“所以,怀亚,”路易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是怎么沦落到大荒漠里的?”

泰尔斯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可信一些。

“我……我运气不好,事实上,非常不好。”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我父亲,他还活着时是个有点小权势的人。不巧的是,他在北地和人结了仇,等到他不能再保护我的时候,仇人们就接二连三地派了几个暴徒——脾气很差,刀子很利的那种——来找我,我只能逃,向南逃。”

“他们一路把我逼进了大荒漠。”

泰尔斯知道自己看上去很糟,但他也知道对方一定看到了自己的行囊,他必须有个不错的理由,来说明为什么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会背弩挎箭带着匕首孤身进入大荒漠。

更何况,他们还救了自己的命。

路易莎看向那个用锤子的战士,彼此点了点头。

“哇哦,能让你害怕得逃到大荒漠,”快绳眼前一亮:“你的仇人们,他们一定很恨你。”

泰尔斯默默点头,黯然道:“我没想到大荒漠里的生活会这么艰难,我连四五天都撑不下去。”

“敌人。”

泰尔斯好奇地抬起头来,发现插话的是那个涂着满面黑纹的青年战士,他坐在火堆旁冷冷地盯着王子,擦拭自己的刀锋。

“所以你有追在背后的敌人——当然,随之而来的总是麻烦。”他轻声道,面无表情。

泰尔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可以收起你的凶脸了,麦基,”路易莎不满地瞥了名为麦基的黑纹男子一眼,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有意见:“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这孩子不会是沙盗的卧底或间谍。”

泰尔斯心中一惊。

擦拭着弯刀的男子手上微顿。

“不,你不知道我的担忧,”麦基的面孔严肃起来:“如果你知道,我们就不会受雇于那个奸商,也不会来此。”

“迪恩知道,但他不听我的。”

路易莎翘起了嘴。

泰尔斯好奇地看着他们的争论。

满脸胡须的壮年战士笑了起来,举起双手打圆场:“轻松点儿,伙计,没必要一天到晚绷着脸。”

他转向麦基,指了指虚弱的泰尔斯。

“可你也见到了,麦基,他差点就死在那儿了,没有哪个沙盗团伙会让一个快渴死的孩子来做间谍——汤姆丁的商队也没什么好抢的,我们会平安无事的……事实上,我们一路上也都没有碰见沙盗或者流放者,而你知道为什么。”

泰尔斯虚弱地笑笑。

麦基哼了一声。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

“凡人试图以权势干涉荒漠,但漠神从来无赦,”麦基的眼神越来越凝重,他向天空看了一眼:“这就意味着:我们有麻烦了。”

泰尔斯意下一动。

壮年的战士大笑出声。

“别理麦基,他就是那个样子,本地人总对旅人有些偏见,还神神叨叨,”满脸胡须的战士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转向泰尔斯:“还是让我们来谈谈其他有趣的事情吧……”

泰尔斯愕然。

他看了一眼麦基。

本地人?

就在此时。

“所以,你是个北地的贵族,被逼着到大荒漠逃难来了?”路易莎淡淡道。

“你知道,你的口音很像北地人。”

“额,算是吧?”泰尔斯小心地回答。

是的,他只能这么说,而在龙霄城六年的经历,让他甚至不用刻意模仿,北地口音就手到擒来。

一边的壮年战士笑了起来:“很好,北地人,我最喜欢北地人了……也许我们该让迪恩来跟他的北地老乡谈谈……”

正在这时,快绳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大腿!

“贵族!”

快绳兴奋地搓了搓手,双眼放光。

“非常好!我们可以来谈谈报酬问题了,”他高兴地看着泰尔斯,脸上喜笑颜开:“你知道,这位怀亚小先生,我救了你的命——免于葬身黄沙。”

泰尔斯微微一怔。

“是的,谢谢你。”

但他同时注意到,路易莎,壮年战士,包括那个满面黑纹的年轻人在内,都向着外边翻了一个白眼。

只见快绳一脸神气地直起腰来。

“所以,按照荒漠里的规矩,我拯救了你。”

“也就是说,我将自动拥有你身上的所有财产,包括你的人身所有权,”快绳咳嗽了一声,叉起腰正经地道:“所以,怀亚——你现在是我的了。”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一愣。

“明白了吗?”

下一刻,一只锅盖大的巴掌,从后方狠狠地抡上快绳的后脑勺!

啪!

“啊!”快绳的惨叫甚至惊动了远处的一头骆驼。

看着快绳惨嚎的样子,路易莎还有那个壮年战士都笑了起来,连阴沉着脸的麦基也翘起嘴角。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出现在快绳身后的人。

“如果这个臭小子再继续说这种胡话,你就这么对付他,准没错。”

熟悉而老成的嗓音加入了这场对话。

先前见过一面的光头男子寒着脸回到营地,在路易莎身旁坐了下来,跟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个留着八字胡,背着双手大剑,闷声不语的强壮男人。

其余人纷纷为他们让开位置,显然他们都是一个队伍的。

快绳泪汪汪地抬起头来:“迪恩!我说的又没有错,救人者有权……”

光头迪恩从鼻子里嗤声,打断他的话:“但这里是荒漠,不是大海,而且救了他的人也不是你。”

“忽视他吧,”路易莎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痛苦的快绳身上收回,对泰尔斯抱着歉意摇摇头:“这个菜鸟在入行之前曾经是个水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喜欢叫他快绳——他什么都不懂,却总喜欢把大海上的规矩搬到这儿来。”

快绳激动地举手以示抗议。

“可是……沙子组成的海,也算大海的一种吧?”

一脸委屈的快绳得到的回应,是用锤子的战士丢到他脸上的一块面包。

泰尔斯呆滞地看着这帮人的打闹。

用锤子的壮年战士在胡须中露出一口黄牙,对泰尔斯笑道:“你好,陌生的怀亚……你可以叫我老锤子,因为我在队伍里负责抡锤子。”

泰尔斯点点头。

“那个一脸臭臭的是麦基,你该看看他挥舞双刀的样子,是我们的千里眼和向导。”麦基,黑纹的男子轻轻哼声。

“而我相信你已经见过快绳了,这个康玛斯水手专门负责讲笑话……”

“嘿!”快绳使劲挣脱着老锤子的大手,一边抗议道:

“笑话也很重要的好么!”

老锤子不管不顾,一把将面包按进快绳的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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