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他突然笑了。
“你知道,怀亚。”
“坎泽,他是第一个,”快绳抖动着双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被我说动存钱的人,是我第一笔成功的生意。”
泰尔斯微微一动。
“坎泽从北地来,在星辰安家,他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还有个终年病弱的妻子……”快绳放下酒杯,面无表情:“他们住在荒墟,是老锤子把他拉来的,我在想……老锤子要怎么去跟他的妻儿说。”
快绳探出身子,从吧台上拿起酒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
“你知道的。”
“他把存钱的地址给了我,也把账本留给了我,”快绳恨恨咬牙:“但我……”
“快绳,”泰尔斯轻声叹息:“他已经去了,不是你的错,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快绳的双肩狠狠颤抖起来。
“什么都做不了……”
他继续开始斟酒,途中又笑了。
“你知道,很久很久,久得像是一辈子以前……有一艘船……”
快绳失神地看着酒瓶,笑容满满凝固:“船上有个从小就立志出海,盼望着有一天航行到落日尽头的年轻水手。”
“他的第一次出航,就去了终结海上最传奇的地方:终结海眼。”
泰尔斯皱起眉头。
“该死的地方,连牧海少女都不保佑的诅咒地。”
“罗盘失灵,风帆撕裂,海盗随形,迷雾处处,乌云遮天蔽日,海鸟不见踪影,无边的黑暗和无尽的飘荡里,就连永恒的漫天星辰也变了模样,巨浪、漩涡和暗礁无休无止,可怕的海面下甚至有……”
快绳的声音变得凄凉而沙哑。
“船长、大副、二副、观测手、操帆手、舵手、战斗长、水手长、还有好心的比尔大叔……几乎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
他哆嗦了一下,继续斟酒。
泰尔斯忍着抬头去看他的欲望,只是伸出手,把酒瓶嘴从已经漫溢的酒杯上扶了起来。
快绳停顿了好久,任由泰尔斯拿走他的酒瓶。
“作为那艘船上仅剩的人,年轻的水手抱着最后的木板,晕晕乎乎地一浮一沉,听着海浪声永不止息,看着周围昼夜交替,又渴又饿,又冷又怕,他不知道自己会飘向何方,命运如何,而他的周围唯有同伴们泡得肿胀发白的尸身,还有冷得刺骨的海水……”
“他也是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泰尔斯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按住对方的酒杯:“快绳……”
快绳的声音颤抖起来,却固执地拿过自己的酒杯:“那个年轻水手活了下来——但他再也无法出海了……”
“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合上眼睛,就能看见破碎的木板和同伴的尸体,按住耳朵就能听见汹涌的海浪和暴雨的咆哮,抽动鼻子就能闻见海水的腥咸和血液的……”
快绳哆嗦着拿起酒杯,把酒精和眼泪一饮而尽。
“他从此惧怕船只,惧怕海洋,惧怕湖泊,甚至惧怕世上一切有水的地方……”
“所以他来到了大荒漠。”
“世界上水最少的地方。”
咚!
快绳狠狠地把杯子砸在吧台上。
“该死……”
他痛苦地抹着自己的脸,扭过头不让泰尔斯看见。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能留下了,怀亚,一点痕迹也没有,”快绳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意识,什么都留不下来,什么都没有意义,而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抖动着肩膀:“坎泽,庞迦,哈肯,微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了。”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
“那我们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快绳嘶哑地道:“受苦受难,然后等着被命运一把拍死,从此消失无踪,像是从来都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吗?”
泰尔斯咬紧嘴唇,却不知如何回话。
快绳伸出手,却在酒瓶本该在的地方抓了个空。
正在此时。
砰!
一个厚厚的黑皮本子砸在了吧台上。
泰尔斯和快绳疑惑地抬起头。
只见凶神恶煞的酒馆老板坦帕站在他们面前,他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按住黑皮本子,冷冷地对快绳道:
“瞧瞧你给我找的是什么主顾。”
“我要的是那些强壮的、厉害的,但又时常处在不安稳境遇里的,看上去意外很多,事实上都能安全回来的……”
快绳微微一愣,涣散的眼神久久没聚起来。
“这样我才能赚钱,知道吗?而你找上的第一个客户就是赔钱的……我真后悔自己收了你这个下手,还真以为‘丹特的大剑’会是个好市场,结果这么快就死光了……”
泰尔斯眉头微蹙,对坦帕的话感到一阵不适。
听见熟悉的名字,快绳咬住牙齿,不服气地反驳:
“我们是的!”
“有坎泽、哈肯这样的强壮肌肉,有麦基那样的厉害向导,庞迦和微风那样的神射手和哨兵,有经验丰富的老锤子,有最棒的花痴女队长,”快绳痛苦地握住空空如也的酒杯:
“还有最聪明的迪恩!”
“我们……”他的语气黯淡下来:“我们本应是那种‘看上去意外很多’,但一定能安全回来的。”
他的声音小了下来,尾巴带着淡淡的模糊音。
“应该是的。”
酒馆老板死死盯着快绳。
一秒后,他狠狠一巴掌,把一支笔拍上黑皮本子——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