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说他,嗯,他在英灵宫里跟火炙骑士你来我往,顶着传奇反魔武装,血肉横飞地大战了三百回合?”
火炙骑士……
大战三百回合……
王子有些头疼:
“额,我的侍从官可以作证,打应该是打过的,可是三百回合么……”
泰尔斯没有说下去,只是讪讪一笑。
德勒眼神一动,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那么,他说他直面与汉森勋爵齐名的红女巫,面对她的劝降,在绝境中不卑不亢宁死不屈?”
面对红女巫……
不卑不亢宁死不屈……
王子一愣,眨了眨眼:
“啊,关于这个,怎么说呢,基本上轮不到红女巫劝降,他就那个……”
这一次,不等泰尔斯多说什么,善于理解的伯爵扬起眉毛,若有所思:
“我懂了。”
“那他说,自己面对宝刀不老的传奇战士,不可战胜的‘撼地’卡斯兰,拼死力敌,拳拳到肉,以牺牲一条手臂为代价……”
拼死力敌……
泰尔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他,呵呵,那个啊……”
再一次,在泰尔斯还犹豫着用什么语句的关头,德勒就很善解人意地眉头一挑:
“哦——”
看着伯爵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泰尔斯突然生出了一股出卖科恩的内疚感。
不对啊。
明明我说的才是真话啊!
但德勒的下一句话让泰尔斯心头一沉:
“那……巨龙?”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旧日的场景重现脑海:
“真的。”
德勒眉毛一颤。
“哦,”克洛玛伯爵眯着眼睛,颇有些严肃: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六年前的那个月,路经北方的信鸦全部迟到了——传说是真的:巨龙展翼,千里禁空。”
德勒轻声道:
“那么……灾祸?”
这一次,泰尔斯面沉如水,低下了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咬紧牙齿,久久沉默。
德勒看着王子的样子,没有再追问下去。
“哼,”伯爵摇头叹息:
“你知道,初代翼堡伯爵留下了记录,记述他见过的灾祸。可我的家族里,有好几代人都认为,那只是老人家的临终呓语。”
德勒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努恩王是灾祸杀的?”
泰尔斯抬起头,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个万箭齐发的黎明。
以及那个戴着王冠的、血淋淋的、滚落到他脚边的头颅。
“刺客之花,小萨里顿,飞蝗刀锋。”
王子定定地道:
“还有查曼·伦巴。”
德勒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变得安静,安静到耳边只听得见马蹄声响。
伯爵缓缓抬头。
“您受累了,殿下。”
“也许很多人不相信,而更多人不知道,”德勒幽幽地叹出一口长气,目带沉重却无比认真:
“但是我想说……”
“整个王国……”
“都承您的恩情。”
泰尔斯咬了咬牙,勉强露出笑容。
“谢谢你,”王子僵硬点头:
“克洛玛伯爵。”
但德勒却摇了摇头。
“德勒,”翼堡伯爵先是对少年露出一个温暖友善的笑容,然后伸出右手,好像这才是他第一次正式自我介绍:
“这是我的名字。”
泰尔斯先是顿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德勒一眼,随即也笑了。
“当然,德勒。”
第二王子真诚地伸出右手,与德勒相握:
“泰尔斯。”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相互点了点头。
德勒松开王子的右手,但他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站在西荒贵族的角度,泰尔斯,我知道复兴宫是怎么看我们的,也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更知道你敏感而尴尬的处境。”
德勒认真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也严肃地回望他。
“换了平时,我可能会说一些场面话,什么‘西荒不会是你的敌人,西荒人更不是’之类的。”
德勒叹了一口气:
“但是,你是科恩的朋友。”
德勒的表情有些忧伤和无奈:
“而站在他表兄的位置,站在朋友的角度,我必须提醒您,泰尔斯。”
下一刻,德勒微微低头,在齿缝间蹦出几个似乎比金子还珍贵的、比蚊蝇还微弱的字音:
“小心西里尔大人。”
什么?
泰尔斯先是想了想这个名字,然后皱起眉头。
“你是说法肯豪兹公爵?”
“什么意思?”
德勒沉默了几秒,这才低声开口:
“公爵大人擅长操纵人心——即使是那些不喜欢他的人。”
操纵人心?
泰尔斯愕然了一秒。
他首先想起的,是身在北地的红女巫。
可是……
西里尔·法肯豪兹?
不受欢迎者?
“博兹多夫伯爵说,公爵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暧昧,保持中立从不站队,”德勒此刻的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仿佛如临大敌:
“那也许是因为,身为西荒之主的西里尔大人,要他这么想。”
西荒公爵……
要他这么想?
泰尔斯愣住了。
必须承认,从见面的第一分钟起,德勒给他的印象就是谨慎小心、思虑周到、处事得体、从不逾矩。
可是现在……
“而如果博兹多夫伯爵不喜欢西里尔大人,”德勒冷冷地对他说:
“那大概也是因为,公爵要他不喜欢自己。”
泰尔斯恍惚着呼吸了一下:
“那,公爵他之所以是‘不受欢迎’……”
德勒点了点头,压低声音,接过下半句话:
“因为他并不想受欢迎。”
泰尔斯怔然看着德勒。
他突然感觉,眼前的人不一样了。
等等,如果这是真的。
那法肯豪兹公爵给他的印象也是……
“泰尔斯,您也许知道,出于历史原因,我的家族在驯养信鸦一业上颇有心得。”
德勒再次开口。
泰尔斯竭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当前:
“额,是的?”
只见翼堡伯爵警惕地道:
“几个月前,陛下和西荒的领主们达成了协议,我们出兵自由同盟,逼迫埃克斯特,从而营救你回国。”
“是的。”泰尔斯下意识地回答。
德勒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就在与陛下达成协议的那一周,我的鸦哨,在边境侦察到了好几只向北飞越边境的远途信鸦。”
达成协议的那一周……
向北飞越边境……
远途信鸦……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德勒默然几秒,这才幽幽地道:
“那批信鸦飞空极高,异常机警,还善于隐匿,即便以鸦哨轻骑之能,也差点漏过去。”
“那不是往返两地、路线固定、脑子呆板、训练简单的邮驿信鸦。”
“而是优选严育,聪慧灵活,识途辩路,听令认主的军情信鸦,驯养不易而资费不菲,只有财力雄厚的大领主们用得起。”
军情信鸦……
资费不菲……
大领主……
泰尔斯的脸色微变。
“泰尔斯,从脱困到归来,有人,”德勒的语气很沉重:
“有人从星辰这一方,向北地人泄露了你的情报。”
“我猜,这就是为什么您的归途充满意外。”
泄露了我的情报……
归途充满意外……
泰尔斯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那一刻,他眼前突然出现了查曼王的身影。
以及对方突兀地造访龙霄城,只为见自己一面的冒险举动。
不会吧……
王子机警地抬起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