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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关于人的学问(2 / 2)

“会让你相信神的存在,神的荣耀,神的伟大吗?”

远处的基尔伯特舒出一口气,显然,他已经放弃去纠正她的称呼问题了。

泰尔斯眨了眨眼,勉强提提唇角。

梅根祭祀笑了笑,端起手边的茶杯:

“那我们为何要烧死你?”

梅根轻呡一口茶水:

“须知,信仰不是用火烧出来,更不是用屠刀杀出来的。”

女祭祀的话很慢,却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如果只因你不信神,我就要烧死你,那只会徒增你的厌恶和反叛,巩固你的立场和心志,而无助于信仰的传播,更违背神灵的初衷。”

梅根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他:

“因恐惧而成的,不会是坚贞的信仰,而只能是渐次累积,终将发泄的无尽恨意。”

“相信我,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梅根有意无意地瞥了同样皱眉的基尔伯特一眼,淡淡地道

“而恰恰相反,现实的磨难,往往会带来精神的升华——千百年来许多伟大的先知与神使,正是在迫害与苦难中醒悟,让信仰的真谛扎根人群,流传更广。”

泰尔斯不无讶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位落日女祭祀。

这种态度……

不像印象里的教会人士啊?

梅根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所以,尊敬的公爵殿下。”

她第一次使用了尊称。

配合上她软化下来的内容和友善起来的语气,泰尔斯发现,不管怎样,他对女祭祀先入为主的刻板观念已经渐渐消失。

梅根肃穆道:

“只有邪神与恶魔,只有狂妄的凡人,才热衷于宣扬血腥和暴力,享受杀戮与毁灭,依靠压迫与强权来争权夺利、排除异己,倚之为胜,以之为傲。”

泰尔斯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

“然而真正的神灵——一如我们的落日女神——包容万物,宽恕一切,对于迷途的羔羊,甚至对于异信异教,它们也给予怜悯和原谅,帮助与引导。”

“这才是信仰存在的意义——拯救。”

梅根祭祀言罢微微一笑:

“所以请放下你的敌意,泰尔斯,开放你的胸怀,从怀疑者变成宽容者。”

“因为神也是这么对待你的。”

泰尔斯皱眉看着她。

远处,基尔伯特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喃喃着“果然我还是想念斯蒂利亚尼德斯那老家伙”之类的话。

几秒后,泰尔斯长出一口气,不得不调整好自己的态度:

“那好吧。”

奇怪,说话的方式明明天差地远,但不知为何,泰尔斯就是想起了自己面对老乌鸦时的场景。

“所以,您是要教导我,如何去信仰女神吗,丽芙·梅根祭祀?”

公爵正色道。

梅根笑了笑,从茶杯里再呡了一口。

当她放下茶杯时,语气重新变得深邃神秘。

“数百年前,世上有一位遭逢不幸、家业衰落、前途断绝的青年。”

泰尔斯一怔,为对方开始讲故事而感到错愕。

“他在走投无路时,得到了神的启示。”

梅根一脸苍茫,仿佛在那一刻置身故事之中:

“于是青年循着神意,面朝夕阳,一路西行。”

是……不幸青年遇到神启的救世故事?

泰尔斯向基尔伯特望了一眼,发现后者脸色微变。

梅根的语气变得阴沉:

“白日将近,青年却西行不辍,他的前路越发黑暗凶险,他的眼前越发迷茫混乱。”

“终于,在落日时分,在无月无光的幽深黑暗里,筋疲力尽,精神恍惚的他,失去意识,失却希望,恍惚间踏入冰冷的牧河中央。”

可女祭祀随即话锋一转:

“而在无情的河水就要漫过他头顶时……”

梅根的话语严肃起来:

“仿佛得到命令,那一刻,黑暗的长夜云开雾散,莽苍的世界天地重光。”

传统戏剧般的转折吸引了泰尔斯的注意,他饶有兴趣地把故事听下去:

“彼一刹那,漫天的星辉为他亮起,无尽的星辰重新闪烁。”

梅根祭祀的表情变得威严而肃穆,仿佛神灵就在眼前:

“一如明神创世。”

“一如圣日开天。”

“一如终结之后,万物重生。”

梅根的眼里仿佛有万丈光芒:

“将不幸又幸运的青年,从绝望与悲伤中唤醒。”

泰尔斯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创世,开天什么的……”

“太阳下山了,天就黑了,星星就出来了,”泰尔斯小声喃喃:

“我以为,这算是自然常识,不能算神迹?”

梅根微微一顿,看向忍不住发言打断故事的公爵。

但女祭祀只是扯了扯嘴角,就把故事继续下去:

“于是,就在那奇迹的一天,青年立足于漫天星光之下,感召到神的意旨,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发下庄重的誓言。”

“在重重磨难面前,他要振作自我,砥砺前行。”

“而他要复兴的,不只是大厦倾颓、中落已久的家业。”

梅根直直地盯着泰尔斯的双眼:

“青年要复兴的,更是在诸神陨落,灾祸弥漫的末世中,为挽救生命与信仰,为驱散寒冷与绝望,以至亮之光和至炽之热,化身万千星河,散落夜空,永照世人的——圣日之晖。”

诸神陨落,灾祸弥漫……

感觉不太对的泰尔斯抬起头:

“所以你要告诉我,在那之前,世界上没有星星,晚上一片黑暗?”

但梅根没有理会他:

“自彼时起,青年皈信落日,奉为国教,兴建神殿,广播信仰。”

等等。

国教?

泰尔斯脸色一变,原本双肘支在桌子上的他不得不直起腰来。

难道说……

果然,下一刻,梅根带着微妙的神情看着眼前的星湖公爵,好整似暇地道:

“于是,托蒙德一世的伟业,从此而起。”

“星辰王国,自斯而兴。”

梅根的话音落下。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钟。

直到泰尔斯尴尬地嘿嘿一笑。

“这是《落日教经》里的经典段落,由女神的先知与使者,七百年前的教士弟兄,莫哈萨亲自记载。”

只见梅根微微一笑,半是调侃半是提醒:

“关于你祖先的故事,你该了解得多一些。”

“泰尔斯。”

泰尔斯低下头,清了清嗓子,装作没听见。

什么神启,什么重光,什么开天,什么立下誓言……

这居然是,托蒙德一世遇到神迹,发愿立国的故事?

太扯了吧?

“关于这个故事,哪怕落日教会内部也有争论,”基尔伯特盯了客人一眼,目中带着警告的意味:“特别是誓言的重点。”

“梅根祭祀。”

梅根则回敬了基尔伯特一记眼神,似有不悦,又似是调侃。

“我们的伯爵不满意《落日教经》里教化信徒的故事,”梅根温和地看向泰尔斯:

“但是没关系。”

下一秒,梅根的脸色再度严肃起来:

“因为无论多么荒谬不堪、多么经不起深究细问都好……”

“当七百年前,这个故事传扬开去,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

梅根淡淡开口,说出的话让泰尔斯皱起眉头:

“托蒙德便不再是那个万恶帝国的余孽王子,不再是入侵家园吃喝拿用的异乡武夫,不再是身份卑微血脉成疑的私生野种,更不再是拥兵自重而野心勃勃的残暴军阀。”

听见这些形容词,泰尔斯心中一惊。

这一次,基尔伯特不再客气,他厉声喝止道:

“梅根祭祀!”

但梅根不管不顾,只是眼神幽幽:

“而是一个在众信徒们的眼中,为高不可攀的神灵所承认,为热心助人的修士所传颂,经由落日启迪,感念圣日余晖,从而立誓发愿,艰苦奋斗,以创人间乐土的——”

“复兴之王。”

泰尔斯神色一凛。

基尔伯特依旧抿着嘴唇,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从那之后,托蒙德不再需要残忍地处决每一个不服他统治的本地人,以杀鸡儆猴;他不再需要警惕从村子里打来的井水是不是下了毒,以保证安全;他不再需要为下一个可靠的借宿地或征兵源而发愁,以卷土再战。”

泰尔斯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他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味。

“直到他霸业功成,王国砥定之日……”

“落日女神便成为璨星王室的守护神,见证此后每一位国王的加冕与薨逝。”

梅根祭祀正色道:

“从彼时开始,落日神殿便与璨星王室的命运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

与璨星王室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泰尔斯默默重复着这句话,突然惊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梅根稍稍停顿,旋即语速加快:

“终结历一世纪开始,‘太平王’凯瑟尔一世大修神殿,广纳信徒,为万民称颂。”

“‘刀锋’托蒙德二世任隆东主教为首相,遵循天命,播撒信仰,享开疆拓土之功。”

“‘仁王’苏美一世信仰虔诚,身体力行,最终感动女神,得降甘霖神迹,解经年大旱之厄。”

“‘六指’贺拉斯一世在落日神像下立誓,获得神佑,万众一心,抵御来自大洋彼岸的异端。”

“‘胡狼’苏美三世明文定檄,重宣国教,再定信仰。”

“‘贤君’闵迪思三世发扬神学,大印经典,广授修士……”

梅根每说一个例子,泰尔斯思维便跳跃一下,逼着他回去寻找历史课上与此相符的知识。

但他同时不禁注意到,随着祭祀的话,基尔伯特的眉头也在渐渐加紧,咳嗽加剧。

“看在王国的份上,泰尔斯,心既不齐,力更难同——试问,若与你的子民所信仰、所敬畏、所在乎的对象并不一致,与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

“那未来王座上的你,又要如何统治王国呢?”

对方的话说得泰尔斯的面色渐渐沉重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所说的神学,与他所理解的神学,远远不是同一类东西。

“而这些故事背后的事实是,我们一直活在一个有神的世界里,无论你是否承认它的神迹,理解它的威能。”

“它们看似高不可及,却从未远离我们的世界,深深影响我们的生活……”

梅根沉下面庞:

“以时而神秘又时而浅显,似有踪迹却无从揣度的方式。”

梅根祭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祭袍,轻声道:

“一言强似百万兵。”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泰尔斯沉默着,久久不言。

但几秒钟后,梅根的语气重新轻快起来。

“因此,我在此课上的职责,泰尔斯,”不顾基尔伯特在一旁皱眉的表情,梅根祭祀微笑道:

“不是去鼓动你信仰什么,不是去指点你真神何在,更不是教你背诵经文规例,而是在和你讨论这个问题的过程里,帮助你发掘自身与神的关系,明白自己与神的距离。”

梅根直直地盯着他:

“帮助你更好地——认识自我。”

“无论是你现在身为一介凡人,还是未来统治王国。”

泰尔斯微微蹙眉。

认识,自我?

对方此刻所说的话,让他想起了在‘临界’里,那位不可名状又无比神秘的强大魔能师。

从对神灵的看法,到认识自我……

是巧合吗?

“因为我们今天所要探究的,不仅仅是一门关于神,”梅根笑道:

“更是一门关于人的学问。”

泰尔斯心中一动。

“所以,神学,”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却是关于人的学问?”

梅根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而你不妨放下敌意——让那边的、可怜的卡索伯爵守着它们就好。”

基尔伯特再度不自然地咳嗽了好几声。

几秒钟过去,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沉重,泰尔斯抬起头来,尴尬地笑笑:

“那……好吧?”

梅根笑了。

好吧,至少得承认一点。

泰尔斯在心底里默默道。

她真能说。

连基尔伯特也无从插话。

至少,泰尔斯再也不敢小觑眼前这位年长的女祭祀,轻视这门听上去神叨叨,实则字里行间大有深意的“神学课”。

但他毕竟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能量。

“而我们的第一节课,泰尔斯,我们来聊聊一个困扰了你好几年……”

“更困扰了我们几千年的问题。”

困扰我几年,困扰你们几千年?

星湖公爵疑惑地抬起头。

下一秒。

丽芙·梅根,这位极少用尊称称呼他的落日祭祀面色如常地开口。

只见她轻描淡写地,道出一个单词:

“魔法。”

王子殿下倏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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