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案子,变成了陛下与西荒,中央与地方的对抗。”
但马略斯只是摇摇头。
泰尔斯心知不能任由局势发展,他的斥责声响彻整个大厅:
“那就证明它!”
“安克·拜拉尔,如果你觉得你在做正确的事情,那就证明给我看: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父亲的公道,不只为了一时快意与自我满足。”
安克重新看向星湖公爵。
“快意与满足?”
挟持者深吸一口气: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相信您,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心中一动,谨慎道:
“我?”
安克现出恭谨的神色,单膝跪下,左手却不离多伊尔男爵的肩胛骨:
“于私,殿下。”
“您的养父,曼恩勋爵生于西荒,忠心耿耿侍奉陛下多年。”
“我的父亲更与他同窗共侍,在荒漠战争中并肩作战,情谊深厚。”
泰尔斯呼吸一滞。
“而拜拉尔家族也曾为您出生入死,为您的归国之途起兵开路。”
“您平息了刃牙沙丘的兵戈,贤名遍传西荒,成一时美谈。”
安克目光灼灼:
“传说之翼随侍左右,四目头骨赠尔宝剑,克洛玛家千军礼送,便是威名赫赫的英魂堡黑狮,亦不远千里,为您扬旗领路。”
客人们的议论声再度升起,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第一手”见闻。
泰尔斯表情不动,只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
他刚刚发现,法肯豪兹所赠宝剑的重量,确实不一般。
“于公,殿下。”
“您离国六年北上为质,牺牲自我护佑子民。”
“当你卫护王国尊严,北方佬们无人敢撄其锋。”
泰尔斯听着这些话,感受着无数人在他和安克之间往返的目光,只觉十分不适。
“您亲历奇险,见证了埃克斯特最传奇的王位更替。”
“北方佬视你为仇雠,而星辰人却奉你如英雄。”
安克越说越激动,他的嗓音到最后变得嘶哑:
“殿下,你在北地的光荣事迹,证明了您是少有的王国新风——您是伟大帝国,在这个继承国度里的最后热血。”
“每个人都在期待您的归来。”
“包括我。”
“和我的父亲。”
此言一出,议论声再起。
但聪明的人都住口不言,保持沉默。
唯一一致的是,所有人都看向了星湖公爵。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泰尔斯攥紧了拳头。
在埃克斯特,在龙霄城,寄人篱下,北地人们看他的目光要么充满仇恨与敌意,要么是礼节完备下的警惕与不屑,死人脸尼寇莱是前者的代表,里斯班摄政是后者的体现,龙霄城群臣则更是肆无忌惮。
那滋味并不好受。
六年里,泰尔斯更愿意一个人在藏书室,或者英灵宫的某个角落里待着,看书、睡觉甚至默默发呆,连怀亚都打发到二十米之外。
他曾经以为,那就够糟了。
但是。
此时此刻,当泰尔斯站在闵迪思厅,站在自己的国土上,面对着他的同胞国民,感受着无数人混杂了期待、崇拜、谨慎乃至探究的目光时……
“不。”
沃格尔隐隐感觉到问题的严重,低声道:
“殿下是王位继承人,属于璨星王室,是复兴宫的代表。”
“但他毕竟不是陛下,不是国王,不是王国的正式统治者。”
马略斯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他偏偏又是闵迪思厅之主,是有权辅理国政的星湖公爵。”
“而他刚刚归国,既声名卓著,又毫无根基,易受操纵。”
守望人眼里的警惕无以复加:
“这就是他们找上他的原因。”
副卫队长扭过头:
“他们?”
马略斯没有说话。
听着他们的私下对话,泰尔斯凝重更甚。
“泰尔斯公爵!”
安克目光一肃,扬声开口:
“我剑下此人,与他的同谋……”
他短剑探出,逼住刚刚才借机喘了两口气的老男爵,愤然道:
“他们违反了终结历50年,‘黑目’约翰二世所签署的《神圣星辰约法》,设下阴谋,谋害有男爵头衔的世袭贵族!”
泰尔斯眉毛一跳!
“他们触犯了340年‘胡狼’苏美三世所订立的《不二法》,在正统封君拜拉尔家族之外,私相授受,一臣多主!”
面对着数百人,安克怒道:
“他们无视414年‘债主’埃兰三世的《国王税法》,背着国王与领主,瞒报生产,逃避税例!”
《神圣星辰约法》,《不二法》,《国王税法》……
泰尔斯捏紧拳头。
该死,这些法令,有的他只知道名目,有的基尔伯特还未来得及讲授。
在众人的议论中,沃格尔面色不愉:
“局势清楚了,还真是有备而来。”
他向前一步,在泰尔斯身后小声道:
“殿下,无论他说什么,你现在必须站定立场,与陛下和复兴宫保持一致……”
可马略斯面无表情,直直打断了他:
“不。”
沃格尔惊讶地回望。
另一边,安克的声音仍在继续震彻大厅:
“他们违背了512年,‘贤君’闵迪思三世的《吏选通则》,不敬地方风俗,干涉城镇自治,与国王之仆贿赂往来!”
他紧紧盯着保持镇定的星湖公爵:
“他们违抗您的祖父,‘长治王’艾迪二世在655年颁布的《量地令》,异地租佃,私下转让、玷污神圣的封地!”
“他们甚至公然藐视您父亲十一年前为荒漠战争通过,现在仍在边境生效的《紧急状态管制令》,违法将西荒的战略粮货流出国境,倒卖到荒漠与埃克斯特!”
多伊尔男爵的面色越发难看,一脸难以置信。
《吏选通则》、《量地令》、《紧急状态管制令》……
面对越发嘈杂的人群,泰尔斯觉得不妙。
这已经远远超过他在这几个月里恶补的知识了。
王子的身后,马略斯的声音小小响起。
“多伊尔是复兴宫座下璨星七侍,拜拉尔是隶属法肯豪兹的地方封臣。”
“多伊尔是根深蒂固的旧贵族,历史悠久,”守望人面色淡然,却话语沉重:
“拜拉尔是以战争起家的新贵族,刚过百年。”
沃格尔目光一动。
“多伊尔用商人作派,诉诸市场契约等新手段,兼并土地,变更所有权……”马略斯继续道:
“而拜拉尔援引《量地令》等王政法令自辩,只为保住旧封地,维护旧法统。”
沃格尔反应过来,他看着马略斯,难以置信。
马略斯回望他,点点头:
“多伊尔远离政治中心,在泰尔斯殿下归国后,方才力图攀附王室。”
“而拜拉尔则是大胆越过西荒公爵,直入永星城,请王国中央裁决地方事务。”
在王室卫队们想清楚之后,齐齐急变的脸色下,马略斯轻轻叹息:
“你能想象这里头涉及多少人,多少事,多少利害吗?”
“究竟谁代表中央,谁代表地方?谁是新秩序,谁是旧法理?谁在维护王政,谁在颠覆王国?”
“有人说得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