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事喻于利的商人眼里,”他怒哼着扭过头,恼怒非常,却不像之前那样壮阔慷慨:
“连阳光都带着铜臭味。”
裘可·曼冷笑一声:
“铜臭味?”
“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财政总管一拍桌面,咬牙切齿直指梭铎,气势丝毫不逊:
“你不就是想从国库里搞钱吗?”
“落日在上,从威廉姆斯搞出了西荒的烂摊子之后,我还指望你们军务司能消停点呢!”
梭铎深吸一口气,似要发作,但最终还是在基尔伯特的眼神下忍住了。
泰尔斯看着两人的争吵,旁观着几人彼此的态度,慢慢体会到御前会议的议事节奏。
“正是在西荒发生的事情,坚定了我的决心。”
军事顾问声音微颤,显然是以极大的毅力忍着愤怒:
“义务服役的征召民兵自不必言,大部分都面临纪律松弛,组织低效的困窘,战场上地位尴尬。”
“常备的职业士兵虽然量少而善战,可若只听令于桀骜的领主个人,则极易在配合作战时产生内部指挥的隐患,其害更甚征召兵。”
“一如刃牙营地的乱局,以及埃克斯特的败战。”
梭铎正色道:
“我们以为征募两制并行,是兼得二者之利,实则是受尽二者之弊!”
“为战也好,为政也罢,无论常备军还是征召兵,改革都迫在眉睫。”
他这番话说得理据十足,少了之前的赌气和攻讦,就连看梭铎不顺眼的裘可,一时也无力反驳。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开口的是基尔伯特。
“在永星城周边,扩编王室常备军尚且不论,”外交大臣可谓苦口婆心:
“但是梭铎大人,在更多人眼中,插手地方封臣的自主权利,尤其是限制武装征召,这会被理解为王权对自由的迫害。”
也许是没想到老朋友一直不支持自己,梭铎这次怒哼一声,毫不给基尔伯特面子:
“难道我们不声不响一味退让,他们就不这么理解了吗?”
基尔伯特神情一黯。
“看看昨晚,”军事顾问冷冷道:
“在王室宴会上发生的意外。”
“无论是谁,他们胆敢向王国的继承人伸手,我们就必须做出回应!”
泰尔斯表情不动,装作没看见大家的眼神。
但在他的脑海里,西荒公爵说过的话却越来越响:
【但你没发现吗?比起六年前……无论是父亲还是现在的诸侯们,双方的动作都太剧烈了……】
【而讽刺的是,他们难道还真以为通过这样所谓的胜利,就能抹掉对手的野心与敌意?】
梭铎的话在现实里响起,与法肯豪兹的话互为表里,无比默契:
“哪怕为子孙计,我们也迟早要解散那些看似规模气派,实则尸位素餐,关键时刻更能要命的所谓地方征召兵!”
泰尔斯轻轻闭上眼睛。
【不,他们只会把对方越逼越糟,直到最终一步……不是现在,就是以后。】
梭铎环视全场,咬牙道:
“那些必将被淘汰的古董。”
另一边,裘可终于厌烦了跟他的争论,一脸不耐:
“那就去告诉他们啊!”
财政总管毫无风度地狠拍桌子,让基尔伯特等人不由得蹙眉:
“库伦大人就坐在这里,你当面告诉他,告诉璨星七侍、六大豪门、十三望族还有数不清的领主们,告诉他们,王国要废除他们的征召兵体制,解除他们的征召权力!”
“家中子侄不必再上武艺课了,不用按照传统训练骑士了,大家都专心种地,不用当兵了——再把原本用于征兵的钱税全部上交给财税厅,专门给我们养王室常备军?”
梭铎似乎早习惯了在御前会议上跟裘可的唇枪舌剑:
“我不认为您搞懂了基本的因果关系,钱袋子。”
军事顾问冷冷回话:
“不是因为他们交了足够的税,我们才养得起常备军。”
“而恰恰因为我们养起了常备军,他们才会交上足够的税!”
此言一出,也许是戳破了什么,许多人脸色古怪。
被裘可拿来举例的库伦公爵尤甚。
“哈,哈,哈!”
财政总管讽刺地大笑三声,阴恻恻地道:
“你知道,多亏了你,大兵,当外面的人在义愤填膺‘噢,拥王党的奸佞,又在小黑屋里蒙蔽国王,迫害忠良’的时候,我会想:兴许我们也不是那么无辜。”
“那么也许无辜的你,以及你手下的那帮会计们,该去加入‘忠良’的阵营。”军事总管反唇相讥。
泰尔斯挠了挠头:
他突然发现,人少精悍的星辰御前会议,也不一定就比规模庞大的国是会议,以及龙霄城粗野豪放的听政日,来得明晰简单。
“小心,梭铎。”
库伦首相叹了口气,在裘可找到新措辞反击之前,无奈地打断两人的争吵:
“有些话说出口……”
“是有代价的。”
梭铎把shā • rén的目光从裘可身上移开,回应库伦:
“那么您是以首相,还是以东海领守护公爵的身份,说的这话?”
话音落下,库伦首相面色难看。
“梭铎!”
基尔伯特严厉地打断攻击性十足的老朋友:
“够了!”
外交大臣显然在御前极有分量,他的话及时阻止了同僚的争吵,不至于演变为市井口角。
会议室安静了一会儿。
几秒后,库伦长出一口气,颇为感慨。
“我没想过会在这里这么说,但是,请您理解,顾问大人……”
大腹便便的辉港城主倚上桌面,神色诚恳:
“御前会议上,我身兼王国首相与守护公爵之位……”
“此刻,这对于星辰王国的意义,远远比我身为其中之一,更重要得多。”
这话说得在场臣属,包括梭铎在内,齐齐一怔。
就连泰尔斯也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这位平素十分老油条的公爵大人。
“您虽出身寒微,如今却也身居要职,梭铎·雷德大人,”王国首相,鲍勃·库伦直视着梭铎:
“理应比任何人,更明白这一点。”
梭铎沉默了好一阵。
几秒后,他出人意料地向库伦公爵躬身:
“我的错,首相大人。”
“我理解您的难处。”
这倒是让泰尔斯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终于,令人不禁正色的嗓音在巴拉德室里响起。
“鲍勃所言,不无道理。”
众人齐齐肃色,看向长桌尽头。
只见凯瑟尔王抬起头,在光芒里露出侧脸,颇有几分酷厉感:
“贸然插手封臣的武装权,并不明智。”
“伦巴,就是前车之鉴。”
此话一出,仿佛给方才的争吵定了调。
库伦首相欣慰地呼出一口气:
“谢谢您,陛下。”
仿佛有默契一样,臣属们纷纷松气。
“好吧。”
“既然您这么说,”梭铎面色不豫,看上去不怎么情愿,但他还是服软道:
“我撤回关于削减全国征召兵的提案。”
库伦首相弯起嘴角,变回那个笑不见眼的东海公爵:
“谢谢您的理解。”
财政总管也靠上椅背,一副大难得脱的样子:
“谢天谢地。”
基尔伯特抿了抿嘴,对同僚们笑了笑。
那一刻,泰尔斯望着长桌尽头的国王,突然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