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打呵欠。
不礼貌。
不太礼貌。
“我不能否认。”马略斯端起手边的马黛茶,一边掩盖呵欠,一边在死寂的世界里感受着苦味的刺激。
这让他很是振奋。
后勤翼偶尔也会干好事,不是么?
“所以他们理应受到惩罚,你同意吗?”
沃格尔的讯问声中,维阿在一旁沙沙记录着什么。
“守望人?”
马略斯把鼻子从茶杯里抬起,淡然微笑:
“当然。”
沃格尔看了他很久,似乎要确认对方真的是这个反应。
他抽出一份报告,倒着推到马略斯面前:
“很好,那你签个名,我会把它送呈首席刑罚官法昆多。”
“看在你的面子上,掌旗翼不会追究其他人的责任……”
马略斯看向眼前的掌旗官报告,从里面抓到几个关键字眼:
渎职。
僭越。
忠诚。
处理。
马略斯抬了抬嘴角。
但他还是顺从地抓起笔,翻开报告。
“别担心,虽然错已铸成,但我认为,无论是多伊尔还是哥洛佛皆情有可原,不至于进卫队禁闭井。”
沃格尔依旧目光熠熠地盯着他,嘴里的话软了不少:
“我建议法昆多,只把他们降格为二等……”
马略斯淡然如故,他在草稿上试了试墨,嗯了一声:
“那您还真是宽宏。”
他不是。
沃格尔很渴望这么做。
马略斯告诉自己。
来彰显他未曾在别处得到的权力,来麻木他在别处感受到的痛苦,来覆盖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烦躁。
世界依旧死寂,让马略斯更清晰地感受到沃格尔的情绪。
但他这么做了,却依旧未能满足。
就像复仇填补不了空虚。
未来弥补不了过去。
“但毫无疑问,这两人已经不适合再待在泰尔斯王子身边。”
沃格尔话风一转:
“我认为他们应该回到原先的双翼,反思待命……”
马略斯一面点头一面看着报告,随口道:
“只有一个小问题……”
沃格尔一顿:
“什么?”
复声法阵微微闪烁,维阿蹙起眉头,试探地敲了敲墙面。
“在泰尔斯王子和全队的见证下,我已经执行了刑罚,”马略斯的态度似乎毫不在意:
“多伊尔和哥洛佛,两人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沃格尔沉默了几秒。
“何时?”
“就在今晨。”
马略斯再翻过下一页,哦,这是签名页。
“具体记录在次席刑罚官格雷·帕特森那里,当然,我相信雨果·富比也会尽快上报到掌旗翼的。”
沃格尔没有说话。
但在死寂的世界里,马略斯感觉到,对方传来的压力正在上升。
就像煮水的炉子。
“今晨……”
沃格尔呼出一口气:
“昨夜的事情,这么着急宣判处理,是否失之仓促?”
“确实仓促,”马略斯举笔蘸了蘸墨水:
“无奈泰尔斯王子盛怒难抑。”
“强令之下,我们不敢拖延。”
沃格尔狠狠蹙眉。
马略斯则一丝不苟地铺平报告,准备在这份处理报告上,签一个他人生里最工整完美的签名。
好几秒后,眼前的副卫队长才缓缓憋出一句话:
“是么?”
沃格尔死死盯着马略斯:
“泰尔斯王子,他这么刻薄寡恩,不近人情?”
那一刻,旁边的维阿突然觉得有些气闷,不得不专心致志地维护起复声法阵。
好像他真的懂那玩意儿似的。
马略斯耸耸肩,轻笑着开始书写字母:
“哈,你无法想象。”
沃格尔垂下眼眸,望着马略斯的优美笔迹:
“你确定罚以当罪?”
“我不知道,”马略斯蘸了蘸墨,摇摇头:
“当然,您若觉得殿下有失公允,需要重新量刑,也不是不能理解……”
砰!
副卫队长一掌拍上桌面。
马略斯的笔停了,他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沃格尔。
他不需要在自己的死寂世界里漫步,也能感觉出对方的情绪。
“不必了。”
沃格尔紧紧地盯着马略斯,不容反驳地将那纸报告抽回去。
名字签了一半,笔尖在被抽走的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墨迹。
维阿深深低头——这孩子在掌旗翼浸淫已久,懂得察言观色。
“一般情况下,我们一罪不二罚。”
沃格尔面无表情。
当着马略斯的面前,他将手中的报告撕成碎片,扔进纸篓。
“当然,我忘了。”
马略斯放下笔,向对方笑笑:
“谢谢您的提醒。”
真可惜,那是他最好的签名。
沃格尔他沉默了很久,直到消化完当前的情绪。
几秒后,首席掌旗官抬起头时,已经是姿态完美,态度端正。
“据我所知,你已经与泰尔斯王子共处了超过两个月。”
沃格尔扫去方才的不快,他重新抽出一份报告,回到当前的工作:
“这段时日,殿下的性格如何?”
性格。
那孩子的……性格?
马略斯的眼神微微涣散。
“打架不要命。”
他慢慢地道:
“输了还嘴硬。”
沃格尔皱起眉头,低头看向报告:
“不止是武艺,也可以是……”
掌旗官一顿:
“其他方面?”
马略斯微微一笑:
“殿下在北方的生活,也许王国秘科会更清楚。”
沃格尔抬起目光:
“但我在问你。”
两人之间停顿了一霎。
马略斯静静望着沃格尔。
就像他们年轻时一样。
“吟游诗。”
马略斯慢慢开口,一脸不以为意:
“他挺喜欢这玩意儿的,读了挺多,唱的也挺好,可惜的是一手鲁特琴……”
“被他弹得像猫叫春。”
沃格尔再度蹙眉。
“他喜欢自言自语,还喜欢下棋,但棋艺臭得堪比dd。”
“他去哪儿都喜欢抱着本书,装文化人,”马略斯端起茶杯,渐渐觉得这里头的茶水也不是那么苦:
“但他从来不翻看。”
“其他呢?”沃格尔打断他:
“比如……某些异常?”
马略斯提起目光。
沃格尔面不改色:
“我们都知道,王子是天才,与常人不同。”
与常人不同。
守望人在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死寂世界里待了一会儿,这才轻哼一声,回到现实。
“嗯,殿下那张仿佛抹了毒的嘴,从不饶人,但很奇怪,他平时的性子却是温温吞吞不急不慌。”
马略斯重新露出会心的笑容:
“包括一些这年纪常见的无病shen • yin,忧郁气质。”
“你懂的,童年缺爱……”
沃格尔有意咳嗽了一声!
“注意你的用词,马略斯勋爵。”
马略斯歉意一笑。
真有趣。
守望人站在死寂的世界里,看着前方的无限荒芜。
沃格尔一直活在烦躁与空虚中,怒火中烧。
但他依然在敬畏。
在恐惧。
“还有其他吗?”
“有,虽然我不太清楚细节,可殿下有一点,很让卫队的人揪心……”
沃格尔抬起头,作倾听状。
“从各种迹象看……”
马略斯略一思考:
“泰尔斯王子他或许,嗯。”
守望人点点头头,正色道:
“更喜欢男人?”
那一瞬间,正在喝茶的维阿被茶杯里溅起的巨浪扑了一脸,连忙擦拭,狼狈不堪。
沃格尔手中的报告被扯得变了形,褶皱凌乱。
值宿室里无比寂静,尴尬莫名。
唯有复声法阵还在敬业地运转
“马略斯。”
沃格尔面无表情,但他的声线沉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们用了复声石。”
他阴仄仄地道:
“这段永世档……”
“是会流传千年的。”
马略斯笑了。
“是啊,我知道。”
守望人看向发着微光的复声法阵,笑容如新年问候,虚假不已:
“所以我们尽量真实,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