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斯和哥洛佛同时一滞,前者想起废屋,后者想起红坊街。
科恩在一处不规则的石头上绊了一下,但他浑然未觉,继续道:
“在母亲和父亲——或许只是她妈妈的相好——的榜样下,她只能有样学样,变得像这条街上的大部分人一样:精明狠毒,无耻狭隘。”
“她长大之后,只会成为又一个她妈妈那样麻木不堪的流莺jì • nǚ,或者她父亲那样,游手好闲的流氓无赖。”
“没有更多的路了。”
泰尔斯和哥洛佛一齐陷入了沉默。
科恩咬紧牙齿,按住腰间的剑柄:
“因为她生在了这里。”
“就像这条街上的所有人。”
哥洛佛抬起头,面容冷酷的他打断科恩:
“那就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科恩喃喃重复:
“做点什么?”
哥洛佛冷哼道:
“把她的人渣父母送到监狱,或者绞架。”
“打击犯罪,维护治安,这不是你们的责任么,青——警戒官?”
但是泰尔斯暗自摇了摇头。
科恩深吸一口气:“是的,但是……”
“我……”
他语气一顿,胸膛一松,话到嘴边却无力冲出。
科恩失落地摇了摇头。
“发生什么了?”泰尔斯沉声道。
科恩沉默了很久,久到哥洛佛就要出声催促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六年前,殿下,我刚来这里几个月的时候,我信心满满,想要做出一番成绩,做出点改变,”
“那时候,我把这里当成了战场,以为我的对手只有兄弟会和血瓶帮,只有他们的龌龊与罪孽,只有黑暗和邪恶。”
“但是……”
科恩话语一滞。
【你对抗的……甚至不是邪恶。】
科恩咬牙摇摇头,回到当下:
“于是我努力加班,打击犯罪,维持秩序,杜绝不公与非法,将安全和法律带回这里,”
“但是……”
转折词再次出现在他嘴边。
“在下城区,罪犯抓了一批还有一批,窝巢清理完一片还有一片,”科恩的呼吸越来越乱,语速越来越快:
“抓到的人不过几天就放出来了,清理过的街道不久就又聚满了非法团伙,查封的仓库很快又变成犯罪的掩护,而每年从这里运出去埋葬的尸体都一样多,甚至更多……”
科恩的言语充满苦涩,甚至带着一丝无助。
“严格执法,明正典刑,所有这些我们在政治课本上学到的东西,在这里都不管用——我不知道,也许是我政治课没学好,也许是我阻止犯罪的手段太低劣,也许我得像德勒表哥一样,每次都在政治课上得满分,就能知道怎么办了吧。”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心情黯淡。
但哥洛佛不为所动:
“只抓小虾米没有用。”
科恩抬起头,急促发声:
“我做了!”
他死死盯着哥洛佛。
“我做了,我学着某些同僚的做法,抬起目光,开始盯上大鱼,比如刚刚的莫里斯。”
“我扳倒了一个兄弟会分管乞儿的头目,切断了他手下所有的链条,但不过两天,一个新人就从下面厮杀上来,代替了他填补空白——比警戒官缺额时的补充速度还快。”
哥洛佛不屑哼声:
“那就是他层级还不够,,你得找到源头,也许得把那个劳什子黑剑——”
“源头!”科恩再度提高音量!
哥洛佛皱起眉头。
此刻的警戒官怔怔地看着哥洛佛:
“你说得对,僵尸,层级不够,要找源头。”
“源头。”
科恩就像一个追寻着信仰的苦行者,恍惚地看着远方。
“身为管辖下城区的警戒官,我够得到的地方太浅了,太近了,治标不治本。”
“所以我就想,我要做得更多,更多,更多。”
“我得要用力一点,深入一点,通透一点。”
科恩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追了下去,追到那些罪恶的发源。”
但他的坚定倏然跌落,就像那个追寻信仰的苦行者,终究倒在了路途之中:
“然后我就遇到了他们。”
哥洛佛和泰尔斯感到疑惑。
“他们?”
科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您刚刚在街头碰到的,殿下,只是一个小女孩,”警戒官的声音似有若无:
“但我在这里,在那里,还有其他地方碰到的,是无数个这样的小孩儿。”
小孩儿。
泰尔斯下意识地张开嘴。
“罪犯们的童年——有比这更深的源头了吗?”
科恩咽下一口口水:
“是的,僵尸,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出手了,行动了,干预了,像个最称职的警戒官那样。”
“包括取缔他们的背后团伙,惩罚他们的人渣‘父母’,清理他们的生存环境,威胁那些想要利用他们的人渣——我讨厌这么说,但是多亏了我的姓氏,换了一个出身低些的警戒官,早就不明不白地失踪了。”
“那些孩子们,我将他们送到风纪厅下辖的孤儿救济院,或者领养的人家,乃至落日教会的神恩所,为此,我不惜直面兄弟会和血瓶帮的敌意,警戒厅内部的惩戒,风纪厅同僚们的厌恶……”
“我甚至拉下面子,答应老头子去参加贵族的相亲舞会,才能从他吝啬的手里抠出钱来,去资助某些无亲无故的孩子,满足他们的生活,以免他们再次堕落……”
听着科恩的自述,泰尔斯和哥洛佛看着他的表情越发不一样。
科恩越说越是激动,然而他的感情倏然一转: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