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唯一的生路,”不知不觉加入谈话的莱约克不屑地道:
“唯一能让他们找到同类,找到快乐,找到理由活下去的路子。”
“而不是你们这些上等人的所谓‘救济’。”
科恩哼笑一声,情绪低落。
“而几乎每一个罪犯——赌徒,强盗,骗子,jì • nǚ,小偷,还是黑帮混混和打手——从小到大,都有与这相近的糟糕经历:有时候是不负责任的酒鬼老爹,有时候是毫无道德的不良玩伴,有时候是活不下去的贫穷现实,有时候是冷漠无情的社会世道,有时候干脆是这条肮脏的大街。”
“跟这些相比,就连黑街兄弟会和血瓶帮,都显得不那么狰狞可恶了。”
警戒官的话让其余人都不禁沉思。
“可怜、可恨、可悲,可笑,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们变成现在的样子,究竟是顺理成章还是歪路歧途,是自由选择还是无路可走,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是罪有应得还是蒙受冤屈。”
“是啊,”莱约克第一个出声,他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好像我们很在乎你怎么想似的,青皮。”
但科恩根本没在意他的冒犯之举。
“我们只是,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把他们的人渣爹妈关进监狱或送上绞架,然后把他们留在更大、更乱、更黑的漩涡里,等着他们吸取其中的养分,认可其中的规则,一点点长大。”
警戒官面色灰暗:
“成为新的人渣。”
“然后我们再把变成人渣的他们抓走。”
“再等着他们新生的孩子在同样的漩涡里长大,变成更新的人渣……”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这条破败街道的远方,却依然望不见尽头。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哥洛佛开口了,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不忿和恼怒:
“自当承受后果。”
“选择,选择?”莱约克再度病态地大笑起来,由轻渐重,令人头皮发麻:
“哈哈哈哈……”
科恩没有回答,他只是苦涩地看着僵尸,让后者越发不爽。
“但他们没有选择。”
许久未发声的泰尔斯缓缓开口,一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他们没有机会。”
王子走上几节台阶,向着曾经最熟悉的地方而去。
“在这样的社区里,父辈的社会经济地位限制了——抱歉,我是说,他们从小无法上学,无法获取一技之长,无法见到更远更广阔的世界……”
泰尔斯走过小时候无数次经过的一个转角。
“他们被束缚在了这里,找不到正常稳定的工作,只能在游手好闲与作奸犯科之间摆荡,他们无暇顾及道德和法律,只能优先抓起那些能支持他们生存的东西,他们无法理解理想与梦想,只能在现实的泥泞里复写被生活强加于他们身上的自私、狭隘、狠毒、懒惰、卑劣、愤怒……”
“他们没有机会去像我们——自诩健全的人——一样,感受道德、感激、无私、团结、正义,只能在街头的冷酷无情与同侪的残忍可怖里学会人生的真谛。”
泰尔斯叹息道:
“他们的贫困只会代代相传,犯罪也是。”
科恩的面色越发难看。
哥洛佛表情不变,唯有呼吸加速,莱约克抱着手臂,无意识地贴墙而行。
“而当外面的好心人问:为何如此?”
泰尔斯痛心地道:
“人们就会捏着鼻子,带着居高临下的厌恶回答:因为他们是人渣,他们家教差,因为他们不学好,甚至因为他们天生如此:自私、狭隘、狠毒、懒惰、卑劣、愤怒,不学无术还作奸犯科,全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少年的语句突然加快:
“人们会说:我们又没逼着他们不自强,逼着他们不进步,逼着他们不道德,逼着他们作奸犯科成为罪犯,对吧?”
王子的情绪惊到了哥洛佛,僵尸犹豫着问:
“殿下?”
“有些话是对的,”泰尔斯出神地道:“但不止于此。”
“不止。”
“如果我们真的想改变现状,而不是安慰自己。”
哥洛佛和科恩对视一眼,莱约克依然抱臂不言。
泰尔斯缓缓抬起头:
“而当他们的存在和行为——全是在这种偏差的环境里培养出来的——威胁到了‘人们’的自由和安全。”
“人们就又会义愤填膺,正气勃然地说:罪犯必须被吊死,因为他们活该。”
“人们会说,只要让这样的人渣死光了,那他们就危害不到其他人了,那未来就会变得美好。”
科恩咬紧了嘴唇。
“哈哈,如果人渣们都死光了,”莱约克冷笑道:
“那人们还能用什么,来证明自己是好人?”
泰尔斯摇摇头,并不理会对方的偏激:
“就像你们刚刚说的,荒漠里,无论是兽人还是人类,他们都认为:只要把敌人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和平就会降临。”
哥洛佛和科恩齐齐一怔。
“可问题是,”那一瞬间,泰尔斯仿佛回到了白骨之牢,灾祸之剑的克拉苏,瑞奇的话飘荡在耳边。
“我们要怎么杀死那些……”
泰尔斯怔怔地道:
“杀之不死的敌人?”
众人沉默了很久。
“所以就像那个胖子说的,兄弟会无处不在,永不消亡。”
科恩胡乱地拨了拨头发,痛苦地道:
“哪怕我杀了黑剑,依然会有无数个新生的黑剑,他们会拿起他的武器,说着他的语言,甚至顶着他的外表。”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杀之不死的敌人。”
莱约克嘿嘿一笑,把手臂上的黑绸紧了紧。
“惩罚行不通,禁止没效果,帮助也不行,施舍更没用……”
科恩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我的剑能shā • rén。”
科恩举头茫然:
“却救不了命。”
“哪怕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