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
凯瑟尔王突然开口:“你本可以不这么做。”
泰尔斯目光一动。
“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地走下去,不表露任何姿态,不搅入任何浑水,不再像在宴会上和今天这样冲动行事,举止骇人。”
“那你戴上九星冠冕,君临王国全境……”
铁腕王轻轻道:
“只是迟早的事儿。”
九星冠冕。
泰尔斯呼吸一顿。
这个词仿佛有着魔力,从空气中透出,渗进泰尔斯的大脑,变成不断滋长的念头。
“待到彼时,整个星辰都将由你统治。”
整个星辰,由你统治……
国王的声音悠长深沉,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
少年捏紧了手里的汤匙。
“晚了,”泰尔斯摇摇头,将不该有的念头驱除出去:
“我公然犯禁闯宫,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现在再想回过头,上演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已经来不及了。”
国王毫不在意:
“那不重要……”
泰尔斯摇摇头:“不,再说,万一王国在我加冕之前就陷入……”
可铁腕王的声音盖过了他:
“那不重要!”
凯瑟尔五世身形前倾,威势迫人:
“重要的是,那时你掣肘不再,无所顾忌。”
“你大可推翻旧制拨乱反正,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铁腕王的身上,用我的过失巩固你的统治,以我的暴虐衬托你的仁德,一如‘红王’之后的‘贤君’。”
泰尔斯发现自己的呼吸在加速。
“然后,再把王国拼凑出你想要的样子。”
国王语带诱惑:
“星辰何去何从,全在你一念之间。”
“随心所欲,任尔施为。”
掣肘不再,无所顾忌……
任尔施为……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
恍惚间,他再次看到那个头戴王冠,孤身面对巍峨宫墙的青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但这一次,那个青年就站在凯瑟尔王身后,衣袍华贵,气度非凡。
他像审视棋盘一样,俯视着窗外王都的芸芸众生,姿态从容,表情淡漠。
泰尔斯心头一窒。
“但是,但是……”他开口欲言,却吞吐艰难。
死寂之中,凯瑟尔王的声音幽幽传到耳边:
“小时候,母亲说过。”
“帝脉之血,唯有在两个地方,才能灿若鎏金,威严无尽。”
灿若鎏金,威严无尽。
只见凯瑟尔王缓缓抬头,看向巴拉德室里的名臣肖像:
“传说。”
光线幽暗,画像上的历史人物却依旧鲜活,目光灼灼地向他们看来。
从未褪色。
永不动弹。
泰尔斯紧抿嘴唇。
铁腕王低下头,恍惚地敲响他的座椅:
“王座。”
夜风掠过窗沿,室内的不灭灯焰纷纷颤抖起来,向着同一个方向倾斜。
整齐划一。
没有例外。
泰尔斯屏住了呼吸。
“四百五十年前,质疑教会经典的‘异星’成为了传说。”
“登高王则君临星辰,安居王座。”
寒风中,国王与泰尔斯目光相交,语气冷漠:
“你,想选哪个?”
————
“我,我理解,殿下。”
基尔伯特只是轻轻地闭上眼睛,但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泰尔斯皱眉:
“真的?你理解?”
基尔伯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是的。”
他再睁开眼睛时,似乎苍老了很多岁:
“无论是王室宴会上,还是之后闵迪思厅被清查,您年轻气盛,受了委屈,自然心生不忿。”
年轻气盛,受了委屈,心生不忿。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不知不觉攥紧拳头。
这就是对基尔伯特而言,他今天行动的意义?
基尔伯特竭力挂上笑容:
“显然,在龙霄城的六年,您已经习惯了北地人的相处方式,所以进宫的时候才那么……哈,我知道,我遇过,第一次见到努恩王的时候,他差点没逼我从要塞城头跳下去……北地人,他们表达意见的方式总是令人,嗯,印象深刻。”
泰尔斯没有说话。
但外交大臣只是慈爱和蔼地望着他,似乎能包容他所有的胆大妄为。
“基尔伯特,”王子淡淡道:“今天早上,闯下大祸的我居然还能体面地列席御前会议。”
“听我父亲说,是因为你的建言和坚持?”
基尔伯特一怔,旋即感慨一笑:
“您知道,当我今早起床的时候,还以为没有什么能比宿醉更糟了——直到听到昨夜王室宴会,您挺身而出的消息。”
他叹息道:
“殿下,我只是觉得,如果您和陛下有什么误会,那没有比当面澄清更好的方式了。”
“而您如果要为宴会上的事儿向陛下解释,那么先在御前会议上,在诸位大人面前露个脸,多多少少能给您一些帮助。”
泰尔斯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谢谢你。”
“老师。”
“为了……这一切。”
基尔伯特欣慰地笑了,他摆摆手:
“份内之事,不值一提。”
泰尔斯心情复杂。
他本想结束对话尽早离开,却忍不住脱口而出:
“但你知道,基尔伯特,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它们是有后果的。”
基尔伯特顿了一下。
“不,您听我说,殿下,”外交大臣深吸一口气,微笑道:
“泰尔斯王子心向自由,反抗婚约,追寻真爱,是以闯入宫禁,打断御前会议——这大概是人们乐见的经典爱情戏码,浪漫又大胆,还跟您的北地经历遥相呼应。”
他认真地看着泰尔斯:
“所有人,所有人都会理解的。”
泰尔斯皱眉:“可是这不是我要说的——”
基尔伯特呵呵一笑,举手止住他的话:
“但是我不建议用那位炽血女士来做幌子,嗯,影响不好,特别是她领导了北地人的大胜之后……”
泰尔斯的眉头越来越紧:
“基尔伯特,你知道我肆意逼宫,形同谋反——”
“殿下!”
一向温和的基尔伯特突然抬高音量,打断了他。
这让泰尔斯有些意外。
只见基尔伯特深呼吸了几口,好不容易缓和了扭曲的面容:
“我必须承认,先前是我疏忽了。”
基尔伯特挤出笑容:
“六年了,无论是您,我,还是永星城,甚至是陛下,我们都得有个重新磨合,相互适应的过程。”
“不宜操之过急。”
“但是,”基尔伯特带着热切和期盼看着他:
“既然您和陛下把误会说开了,那最大的难题就解决了,不是么?”
泰尔斯怔怔地回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