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上,胡里奥学士振奋地接过泰尔斯的习题本,随即意识到不妥,连忙挤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额,我是说,您这就要走了?”
泰尔斯翻起死鱼眼:
“胡里奥学士,你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诶,哪有……咳咳,翡翠城交通便利,商贸发达,聚集了八方七海各色人才,思潮涌动,文化繁荣,学风昌盛,在王国里也是享有盛名的,”胡里奥扶了扶眼镜,浑身气势一变,“但是再怎么说,殿下您也是王立文法学院里德高望重的大师学士们教出来的学生,见闻学识,不弱于人,此趟南巡,更务必常思学问,日日精进,勿要堕了我们永星学子的威风。”
“太长了,听不懂。”
“额,就是,记得写作业。”
“那你呢学士?剩下两个农庄的田地账薄……”
“在做了在做了!再有一周我就能核算完——诶不对啊,明明我才是老师啊!”
“一周太久了,三天吧。”
“啊!那……打个商量嘛殿下,六天?要不五天也成啊?”
“事实上,学士,我刚刚给陛下写好了为你加薪的申请……”
“账本我明天就送过来!”
博纳大学士则给泰尔斯带来了一大堆书籍,包括叙事诗《翡翠谜城》,史传《南方开拓录》,《远帆战记》,研究论文《沥晶与印章:翡翠城矿业公会的担保人传统与商业公证制度》以及落日神殿赞美诗《黄昏的翡翠》。
“翡翠城?翡翠城好哇!”
头皮锃亮的大学士颤巍巍地掏出最后一本书:
“星辰国土广阔,风光各异,风景如此,人更甚。”
泰尔斯接过博纳大学士递来的书,一看封面就脸色一变:
“《巫后妖魅惑国纪》?”
王子下意识地藏起书本:
“这玩意儿是我能看的?”
“当然——不是,”博纳大学时眨了眨浑浊的小眼睛,“所以,您也别闲着无聊对整个翡翠城当众大声朗读,特别是第三幕《少女梦断一纸婚》,里面有些描写,嗯,不太体面。”
但除此以外我敢说,这是一部难得的好剧作,堪与《铁刺风流秘史》《风中的莱西·安伦佐》和《黑目与他的男女情人们》媲美,特别有助于您理解这趟出使的意义——啊,青春,青春一去不复返啊。”
泰尔斯咽了咽口水,心情复杂地鞠躬道谢。
另一方面,怀亚回了一趟家,给泰尔斯带来了一沓文件,全是关于翡翠城的资料情报,而每一页纸的抬头都被小心翼翼地裁掉,以免人看出来源,但这并不影响泰尔斯辨认出留在底页上的隐约印痕——那是基尔伯特的签名留下的痕迹。
面对这样一沓文件,泰尔斯沉默许久。
“有机会的话,替我谢谢你父亲。”
“是,”怀亚恭敬回应,却在末尾低声呢喃,“有机会的话。”
有机会的话。
泰尔斯看了怀亚一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当然,跟这几位老师比起来,泰尔斯另外那位亲和的、博学的、受人尊敬的、不方便公开身份的秘密老师,就是另一个画风了。
“你真不跟我去翡翠城?”
“据我所知,你不是去精进魔能的,”某天下午的书房里,气之魔能师依旧优雅淡定地(靠眼神)移动着眼前的棋子,“而是去替人卖命跑腿,继续凡人那幼稚可笑的政治游戏。”
棋盘另一边,泰尔斯清清嗓子:“确切地说,是相亲。”
以及——颠覆南岸政权。
“而我对那毫无兴趣,也对你想利用我作底牌的意图敬谢不敏。”
“那……万一我要死那儿了呢?”
“翡翠城在最近两百年里,没有已知的传奇反魔武装。”
“那可说不准呢,翡翠城旁有江河海港,内有丰富矿藏,不仅是西陆有数的大城,也是两片大陆来往的重要交汇点之一,汇集了无数势力,没准哪天,嘿,就来了一把传奇反魔武装?”
“那身为魔能师,我就更不该去了。”
“额,那万一出现的,是尊敬的老师您猜测的,稀少的完美反魔武装呢?”
“那就辛苦殿下您为我前驱,打探情报?”
“……那万一,我死在政治阴谋,死在凡人手里呢?”
“那就是你活该,”艾希达毫不留情地吃掉泰尔斯的骑士,“是你长期以来狭隘短视,满足醉心于世俗权位,却对魔能无心向学,拖延懒散,漫不经心的必然后果。”
泰尔斯沉默了好一阵。
“你就是不肯去是吧?”
“我可以去,没准还可以看顾你一二……”
“这就对了嘛!师生互助,教学相——”
“只要你愿意抛弃现在的所有,彻底走上魔能之路。”
泰尔斯扯扯嘴角,一指推倒自己的国王:
“那个,打扰了,您歇着吧。”
艾希达突然抬头:
“记得,即便身处危机,也切忌显露你那‘变戏法’的能力。”
变戏法。
泰尔斯眼珠一转:
“即便我就要死了?”
魔能师不为所动:“如你所言,翡翠城地处海路要道,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我们敌人的耳目。如果让那两个biǎo • zǐ发现,那你同样要死,还极有可能牵连到我。”
泰尔斯不由得撇撇嘴。
艾希达语气无波:“那么,祝你好运,执意要趟浑水的笨蛋。”
眼见求援无望,泰尔斯失望地叹息。
但在下课之前,少年还是忍不住开口。
“无论如何,萨克恩先生,在出发之前,我还是要感谢你。”
艾希达眼神一顿:
“为了什么?”
泰尔斯搓着手里的国王棋子,沉默了一会儿。
“为了我能在这几个小时里,抛开身份,放下顾虑,自在自由地,说上一会儿话。”
魔能师没有回答。
他幽幽望着泰尔斯,不知何想。
书房里安静下来。
泰尔斯没有期待回答,他自嘲地摇摇头,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那么,我们该下课了。”
很讽刺。
但是也很无奈。
而这就是他的人生。
从那个夜晚的红坊街,从他走进复兴宫开始。
“孩子。”
在公爵的手摸到门把时,艾希达突然叫住了他。
“若真遇到生命危险,忘掉我说的话。”
忘掉……
泰尔斯皱眉回头:魔能师的声音,出奇地有些……缥缈。
艾希达沉默了一会儿,眼眸在泰尔斯看不见的角度里闪现蓝光,“若你要死了,就豁出一切,全力以赴,变出你此生最精彩的戏法。”
泰尔斯一顿。
最精彩的戏法?
那一瞬,他喉头一动,心情复杂。
想必,认识了这么多年。
还是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师生情谊?
艾希达的身影慢慢变淡:
“须知,只要先死于魔能失控,双皇就找不到你。”
泰尔斯笑容一僵,等他回过神,房间里早已空空如也。
去tā • mā • de师生情谊。
至于星湖卫队,尽管有些人隐约猜到了此行不如字面上那么轻松,但大部分人还是相当兴奋(“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涅希的由衷感慨,在他被罚去信鸦笼清理鸟屎之前)的,尤其在听说了公爵是要去拜访凯文迪尔小姐之后更是如此。
“总而言之,此行前往翡翠城,我们日程很紧,务必要赶上‘王后日’的城市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