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尊贵的泰尔斯殿下。”
翡翠城的特等警戒官——兼星湖公爵此行的安保负责人——卡奎雷满头大汗,亦步亦趋地跟在泰尔斯身侧。
“请您谅解,王后日庆典在即,翡翠城治安防务压力陡增,但出了那样的意外,我们依旧责无旁贷,而我无法告诉您,我和我的同僚们此时都有多么抱歉、羞愧和难堪……”
此时此刻,身着常服、摘走徽饰的泰尔斯行走在王后之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与无数忙活着生计的百姓擦肩而过,星湖卫队的众人以保护阵型潜伏在前后左右四周,翡翠城的警戒官及卫兵们则跟在更远的地方,随着整个队伍慢慢前进,随时准备应召支援。
“你们确实应该羞愧!”
怀亚走在泰尔斯的身侧,怒气冲冲:
“居然有人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手持兵刃,冲击殿下的队伍,还叫嚣着要决斗?无论从安全还是影响的角度而言都不可接受,这样的事情是前所未有——咳——上次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还是……”
还是在上次。
泰尔斯一边饶有兴趣地感受着翡翠城的市容市貌,一边默默补完侍从官的话。
据卡奎雷所说,翡翠城原本布置好了人手,清理好了街道,准备为王子举行一个“盛大而华丽”的入城欢迎仪式,以彰显凯文迪尔家族对于王子南巡的重视和热情,直到方才那幕莫名其妙的闹剧:
小伯爵头脑发热的举动害得泰尔斯身份暴露,王子现身的消息不胫而走,看热闹的人潮不断从城中各处涌来,直到治安警戒力量不堪重负。
为安全计,泰尔斯一行人不得不改变行程,改换地点,乃至改头换面,隐藏身份(“跟做贼似的。”——dd语)低调进入翡翠城。
显然,王后之城的石子路不算宽阔,街区也没有永星城里的大气和方正感,但胜在干净整洁,排布合理,屋宇广场错落有致,而街上行人来往,马车匆匆,作坊忙碌不已,商铺里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这是价格,只比上周涨了两个铜子,是星辰的米迪尔铜子,不是泰伦的合金铜币!装货时记得提醒押船的,别到了泰伦贸易邦被坑了……”
“手上的活都精细点,这批单子是长吟城要的,安伦佐人的标准最苛刻了,但谁让他们给得多呢……”
“很好,温度够了,对,现在试着融点沥晶进去……放少点儿!放这么多,你想我破产吗!”
“急件,急件!八个箱子的铁材加工完成,今天之内送到新郊区古坟街!工人们给翡翠庆典搭架子要用,优先送达!”
“庆典到了,明天就停工放假吧,今天你们俩跟我去点金区一趟,把剩下的利润存成兑票……”
人人都在为生计忙碌,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别的事情,比如这条作坊工场云集的大街上,是否多出了一个星辰王子。
“您所在的街道……”卡奎雷警戒官想要说点别的解开尴尬,但是他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这儿是巧匠区,殿下,虽然翡翠城商贸发达,但是您瞧,光原料到了还不行,总得变成能用的货物才能卖出去,所以各色作坊和工场都扎堆在这儿,昼夜轮转不休。”
达戈里同样跟在王子身后,介绍起翡翠城来头头是道,热情不已,倒好像他才是此地地主似的:
“那个方向是运河区,码头林立,去往各地包括拱海城的运输通路都在那儿,满是水手纤夫力工们,还有不少仓库和商栈;隔壁是点金区,不少商会和公会都在那有租地,包括私家金库和典当行,住在那儿的富人也多,
“骑士区,城管署和军营所在,没事么少惹大兵哥;女神区,翡翠城的落日神殿就在这里,因此得名,但它最出名的还是拥有各个不同的技艺学校,表演家,画家和雕刻家们的工作室不一而足,尽情解放您的艺术想象力;
“鸢尾区,在富足之外,一座城市也该学会享受,在那儿嘛舞台剧院茶馆酒吧赌场要啥都有,对了,冥夜神殿也在这里,他们的戏剧比在永星城的好多了,竞争力十足;
“光荣区,这可是老城区了,很久以前,人们进城后会扎堆在这儿开集市,所以这里就变成了各类杂货市场;那头是新郊区,随着翡翠城扩大,外围的区域更复杂……”
“当然,城中心和最高处还是空明宫,凯文迪尔家族世居的地方,政务厅,审判厅,警戒厅,公证所都在里面,那叫一个……”
“等等,”泰尔斯突然打断了达戈里,“你是说,这些公务机构,办公场所,都在空明宫,在詹恩公爵的宫殿里?”
“我知道,殿下,很少见对吧,”达戈里眉飞色舞,“所有我去过的大城市,永星城,冰河城,寒堡,辉港,峻林,刃陵,荒墟,甚至更远的剑湖城、藤蔓城、莱沃尔邦……唯独翡翠城是这样的。其他地方,领主的城堡都是险峻必守之地,要么与其他区域严格区分,要么干脆坐落在郊区之外,自有农田庄舍,岂有跟庶民同路的道路?”
泰尔斯若有所思,沉吟道:
“确实如此,你知道,星湖堡在星湖边上,离最近的镇子都有好一段路呢。”
“这就属于上代老公爵的恩典了,”真正的本地人,卡奎雷警戒官终于找到机会插话,同样眉飞色舞,“据说他年轻时体恤下属,看到不同部门的办公地点相隔太远,家境参差的大小官员来回奔波,劳累不堪,于是便力排众议打开宫门,把主宫之外的庄舍建筑提供给城中官署,以供办公,为此还铲平了几块本可以出租或自耕的田地。”
泰尔斯听得面色一沉。
“这么做……有用吗?”一边的米兰达皱眉问道。
“当然有用!首先,这可是领主的堡垒,自有威严啊,抬头就能望见公爵房间,每天都能见到凯文迪尔卫兵,来这儿的人啊,无论是办事的申诉的还是被审判的,管你家财万贯还是天潢贵胄,谁敢不服服帖帖?其次,在空明宫里办公,这是何等荣幸,官员们自然感恩戴德,越发尽心效忠,老公爵也因此尽得人心。”卡奎雷信心满满,与有荣焉。
“也就是说,在翡翠城,每天都会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空明宫?”怀亚疑惑道。
“是的,但是只限外围和第一层——主宫还是禁止外人进入的,当然,殿下您要去的就是主宫。”
“这样不会有安全问题吗?”米兰达质疑。
“这位小姐,请您绝对放心,特别在王后日这样的重大节日里,莫说空明宫了,就是每一个进入翡翠城的人乃至每一件货物,都有严格的登记手续,保证一把多余的菜刀都带不进来……”
“而且翡翠城里的城律法规相当严格精细,从罚金监禁到流放死刑不等,”达戈里瞅见空子,急忙插进来,“不止是城内,翡翠城外周边的运河港口,驿站道路,都受到翡翠城律的保护,像是偷盗抢劫诈骗这样的重罪更不必说,只要是南岸境内,就算犯人逃到边境也要抓回来判决的。”
“那看来只有抢完就跑,一夜之间逃出南岸了,”dd大咧咧地说完,随即面色一僵,“怎么了,为什么都看着我?”
“我看出来了,这城市井然有序,足见治理者的用心。”
泰尔斯想起永星城的下城三个区,以及龙霄城的盾区和弓区,不禁感叹:“每年的王后日,翡翠庆典都这么多人吗?”
“当然,殿下,当然,这可是翡翠城藉以出名的招牌,算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了,”卡奎雷心情复杂,“整整七天的庆典,从外国政要到商旅百姓,四方七海来宾云集,每一年都能把周边城镇的旅店驿馆给挤爆咯,也得亏翡翠城一直在扩建和拓土。而每年的庆典周,都是翡翠城治安压力最大的时候,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我们警戒厅和翡翠军团肯定要加班加点,而今年更不巧,来的人比往常哪年都多……”
卡奎雷说到这里连忙噤声,紧张地望向殿下。
“我知道,因为我?”泰尔斯倒是心平气和。
卡奎雷尴尬地点点头:“那个,殿下要参加翡翠庆典,自然是我们南岸人的荣幸,您人望颇高,是以大家都踊跃而来……”
“所以,为了庆祝一个节日,”dd不明所以,“翡翠城自个儿找罪受,至于吗?”
“当然不至于,这位大人,所以翡翠庆典的意义不止如此。”
达戈里见机连忙插话:“对于我们做生意的人而言,它也是非常重要的,殿下,您不妨把翡翠庆典看作是一场大集市,让许多手里有大生意的商人得以共聚一堂寻找新商机,只不过它的总额和类别,涉及的范围都要远远超过世上大部分的集市——不少跨海的、大宗的、定期的交易都是在这期间谈成的,无数的金钱和货物,都在这一周里决定了未来的走向。”
泰尔斯点点头:
“而这有利于翡翠城的发展,对吧?”
“那是自然,他们在各种交易特别是海贸中的课税收入不菲,还有这些交易之后延伸的次级价值,此后一系列的交易链;他们还能借此吸引转口贸易,提升港口的地位;甚至还能掌握大宗资源的价格走向,汇集同类商人,在翡翠城形成产业行会和公会,以在一个行业里占据主流,攫夺话语权甚至是垄断……总之,血色之年后,凯文迪尔直属的领地,特别是港口城镇都越来越富有:翡翠城,拱海城,风铃镇,烁日镇……或靠精细工业,或靠转运贸易致富,再加上他们原本就有的沥晶矿产,啧啧啧……”
知道了,詹恩很有钱——他已经被无数次提醒了。
泰尔斯心中叹息。
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国王也不会派他来这里。
“所以翡翠城的城律法规才如此严格精细,执法范围如此广阔,乃至以领主的宫殿作为背书,增加执法的权威,”米兰达出言道,“正因为它能保证在这里每一位商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保证他们交易的顺利和稳定,才有这么多商人愿意来这里,在翡翠庆典期间寻找机会,进而把这里当成最好的贸易中转口。”
卡奎雷和达戈里齐齐回头,看见发言的人是这位姑娘,不由有些惊讶。
而米兰达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生意繁荣的样子,心情复杂。
这里毕竟……不是一个军事堡垒。
“但我听梅根祭祀说,”怀亚犹豫道,“‘你应对商人冷酷,对农夫仁慈’。”
“诶,要是落日真对商人冷酷,谁来给农夫运农具?总不能要求他们锅碗瓢盆全部自己造吧?”达戈里摆摆手,“而且我听说,在翡翠城的这个教区里,主管的是落日教会的教士,他们对教义有更精深的解读……”
待他们来到一个交叉口,卡奎雷离开去安排前方的引导事务时,泰尔斯把达戈里招到身边,低声询问。
“达戈里,我有个问题:既然翡翠城里的治安这么好,那如果我要在这里,做一些不方便被官方所知晓的事情,那要找谁呢?”
达戈里闻言一惊。
“额,这个啊,殿下,南岸领的情况跟国内其他地方不一样,”酒商嘿嘿一笑,“就是黑帮团伙,在这儿也要遵守法度,没法为非作歹……”
泰尔斯眯起眼睛:
“是么?所以,你的作用,就真的只是给我做个向导?”
王子的眼神让达戈里心中一紧。
“……但硬要说的话,也不是无法可选,”达戈里瞬间改口,“应该说,在翡翠城,为非作歹也是一门生意,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你才得以使用灰色手段。”
达戈里看了一眼四周,咳嗽一声,凑到泰尔斯跟前。
“在翡翠城,无论是血瓶帮还是兄弟会,他们的头头都跟官方彼此熟识。”
“血瓶帮和兄弟会,这里?”泰尔斯眉头一皱。
“对,但如我所说,这里的规则跟王都不同,他们至少有默契,虽然彼此敌对,但是很少大规模火并——至少不会在城里动手。他们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什么能可以在城里做,什么只能在城外做,什么能自己做,什么必须知会大家才能做。这些默契不止是势力地盘,更是利益范围,比方说,兄弟会的‘头狼’拉赞奇·费梭就在经营他的‘提神保健品’……”
“你是说贩毒?”
达戈里面色一变。
“他们在这儿不用这个词儿,殿下,不好听,也不符合王国法律或翡翠城律……总之,费梭扎根在新郊区和北门桥,但他很懂行,很了解翡翠城的规则,也很好地遵守了它,从来不做偷抢拐骗的事儿——至少不太过分,不妨碍官方的财路,做的都是比较,如您所说,像‘提神保健品’这种看起来‘你情我愿’的生意,还是在暗地里偷偷做,控质压量,因此他在这十年里融入了这里。
“另外,血瓶帮也在这里盘踞已久,他们在运河区,跟几大行会和商业公会,甚至跟警戒厅关系都很好,想赚钱自然就轻松多了,基本都是收钱办事,而且有人擦屁股。只要不做损害翡翠城的事情,就是警戒官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之前这儿领头的人是‘幻刃’凯萨琳,几年前她去了王都,管事儿的就变成了‘流浪者’弗格,怎么说呢,他,额,不太安于现状,比较不走常规,我听说,几大行会都有点烦他了。”
头狼费梭,幻刃凯萨琳。
泰尔斯眯起眼睛:“就这样?没了?”
“这个,翡翠城治安严格,除了他们,基本上其他小偷小摸的团伙都不成气候,也不敢搞大生意……”
泰尔斯冷笑一声,重复道:
“我是说,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