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餐仪式开始,两位教区副主祭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将最早用落日神火烤过的两片圣餐奉上银盘,交给两位公爵。
“没关系,我帮你记着,而且不止这个。”
泰尔斯端起银盘,拾起那一小片圣餐,咬进嘴里——味道真不如空明宫。
詹恩则庄严但自如地奉起圣餐,展示出比星湖公爵不知道正统了多少倍的礼仪,泰尔斯甚至怀疑他连嚼都没嚼就吞下肚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王室宴会上,在安克·拜拉尔亮出那把来历不明的短剑,为他们的土地问题喊冤之前,同样是某位年轻有为的公爵,眼巴巴地凑上来,跟我絮叨起封臣的土地问题。”
泰尔斯眯起眼睛:
“所言映所思,这你总该记得了吧?”
詹恩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告诉我,詹恩大人,昨夜的争锋宴上,为什么要提起达戈里·摩斯呢?”
泰尔斯轻声开口,话锋却犀利:
“除非你早在那时就心知肚明——摩斯已死,字里行间只是在试探我。”
詹恩轻轻站起来,微笑着将银盘奉回给祭司:
“泰尔斯……”
但王子不管不顾,手中银盘咚地一声落到地上,将不少人吓了一跳。
南岸公爵不得不歉意一笑,不辞辛劳拾起王子的餐盘,温和地交给祭司,再回到座位。
“所以,小花花,你心里有鬼,却还在早早知情的情况下,故作不知不动声色地办完了争锋宴,装模作样,全程向我隐瞒摩斯已死的消息。”
泰尔斯忍着话语里的不快:
“你甚至叮嘱监狱的人掩盖踪迹,包括把案发时间改到零点,就为了不引起我的怀疑,从而蛊惑我相信:达戈里确确实实,死于普普通通的自杀或仇杀?”
詹恩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回应每一个走过他身边,向祭司奉回银盘的信众。
“为什么?”
泰尔斯紧紧咬着牙根:
“达戈里·摩斯,他到底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最后一个信众回到座位,主祭大人的严肃表情松弛下来,笑着宣布圣餐仪式结束。
身份尊贵的信众们这才齐齐一松,静谧庄严的氛围被打破,交谈与问候声此起彼伏。
“可笑。”
第一次,詹恩冷冷回击泰尔斯:
“摩斯是个变节者,替我做事,却借着我的资源,吃里扒外私吞本属于我的钱。哪怕作为生意人,他也是个人渣,进入酒业以来坑蒙拐骗害人无数,本就死不足惜。”
趁着没人注意,公爵狠狠剜了他一眼:
“而你上次跟他牵扯上关系,只是白白惹得一身污,又何必这么上心?”
“这不是我刚才的问题,”泰尔斯丝毫不吃他这一套,“我问的是:昨夜,你为什么要杀他?”
詹恩表情一变。
他猛地站起身,把几个准备来向公爵问好的客人吓了一跳。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鸢尾花公爵瞥了一眼泰尔斯,“跟我来。”
言罢,詹恩转身离去,一路上都阴沉着脸,对于旁人的问候只是点头,并不答话。
泰尔斯冷哼一声,起立跟上,丝毫不惧。
这下,所有人都看出两位公爵之间又出问题了。
面对两种程度不一却同样糟糕的气场,没有人再敢上前搭话,就连恶魔双胞胎都在交头接耳中向后一缩,双双举起手扇,翻出背面——“卡莎琪娜,添头算上科恩;消灾抵难,定能平安一生”。
神殿里的信众们再度开始小心翼翼的窃窃私语,一片嘈杂中,隐约能听见几个模糊的字眼,什么“因妹成仇”、“内兄弟之误”啊,什么“欺男霸女”、“北方野蛮人”啊之类的……
泰尔斯跟着詹恩走上神殿二层,后者推开一扇门,里面有一个看上去颇为私密尊贵的告解室——两个相互以透声板连通的木制小隔间,詹恩毫不犹豫地拉开其中一扇隔间的门。
泰尔斯皱起眉头,扇走刺鼻的气味——一个头发稀疏,脸色红润,从上到下散发一副富态的落日祭司挺着大肚腩,舒服地坐在隔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含着手里的金属软管,吞云吐雾。
“乍得维?”
正在抽烟的富态祭司大概五十来岁,闻言一惊睁眼,从告解室里蹦了起来,一头撞上门板。
“啊,公爵大人!王子殿下!”
乍得维祭司疼得涕泗横流,却也顾不上许多,他神色慌张,手忙脚乱地把水烟壶塞进袍子里:
“我那个就是……正在准备待会儿的告解,需要进入绝对理性和平静的状态……”
但詹恩毫不客气,一把将他揪出告解隔间:
“出去,守着门,别让人靠近。”
乍得维抱着水烟壶一个趔趄,有些发懵:
“可是我一会儿还要给贵人们做告解……”
“从现在开始,你先后给南岸公爵和第二王子做告解,还不够吗?”詹恩冷冷道,“其他的人,让他们去别的告解室。”
乍得维愣了好一会儿,他看了看詹恩,又看了看泰尔斯,最后看了看狭小的告解隔间,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他不再紧张,而是抖了抖肚腩,大大方方地亮出水烟壶,邪恶一笑:
“可是嘛,公爵大人,落日女神可不会原谅我们弄虚作假噢,除非啊……”
泰尔斯眯起眼睛。
“出去,现在,乍得维,”但詹恩面色不变,只是语气更冷:“落日女神就会原谅你和平托尔老夫人的好事儿,不让她儿子知道,更不让他为了亡父的名誉来找你作生死决斗。”
乍得维祭司瞬间石化。
“嗯?”詹恩挑挑眉毛。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乍得维祭司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泰尔斯有些惊讶:
“那家伙,乍得维是祭司还是教士来着?诶,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
但詹恩只是冷哼一声,坐进一侧的隔间里。
有来有往,于是泰尔斯也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拉开另一个告解隔间的门,扇了扇烟味,坐进隔间里的一片黑暗中。
“现在可以讲了——”
但泰尔斯话未说完,另一个隔间的人影就晃了晃。
只听詹恩啪地一声推开隔间门,再来到泰尔斯的隔间前,开门挤了进来。
“往边上让让。”公爵冷冷道。
“喂!”
泰尔斯被詹恩挤到一边,咬牙切齿:
“那边不是有空位……”
“烟味儿。”詹恩目光不悦,言简意赅。
泰尔斯一怔。
“抽烟的人,不应该再怕烟味了吧?”
“穷过的人,不应该再怕穷了吧?”
泰尔斯顿时语塞。
于是乎,星湖公爵和南岸公爵气呼呼地挤在狭小的告诫隔间里,在黑暗中怒目以——以听对方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