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血脉!
据说五百年前,海曼王子与雷吉娜小姐成婚的那一夜,免遭战火的翡翠城民众们无不喜极而泣,自发组织起了席卷全城的彻夜狂欢:
人们举火游行,纵情舞蹈,高歌阔饮,而海曼与雷吉娜这对新人则戴着新婚的花环,手牵手踏出宫外,加入百姓们舞步不停的队伍,接受万众欢呼与全城祝福,让那个喜乐无边的夜晚到达狂欢的最高潮。
这就是后世“王后日”与翡翠庆典中,“不夜宴游”的由来。
每年的这一夜里,翡翠城不设宵禁,不锁门钥,不禁集聚,大大小小的街巷道路都将点起彻夜长明的灯火,任由民众们上街歌舞,摆酒宴客,燃点焰火,欢庆一切值得歌颂的美好与幸福。
虽说这几天詹恩公爵失势,空明宫变天,全城上下人心惶惶,许多人或关门闭户或出城避难,但今夜为了生计,许多事先准备许久,打算靠着庆典赚一笔的店家摊贩、行商坐贾们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开工迎客,期望在宴游夜里稍稍回本,再加上巡弋的兵士和警戒官,苦着脸办公的市场和道路官员,闷头忙活的匠工脚夫,以及部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远方旅客,今年的不夜宴游虽不比过往般熙熙攘攘游人如织,倒也勉强凑合,不负名头。
除了一个地方。
夜幕之下,洛桑二世行走在北门桥外的街巷——或者说,歪歪扭扭的平房之间隔出的阴沟和土路——中,步履无声,身形晦暗,完美地融入夜色之中。
相比起城内其他地方的灯火敞亮,人来人往,北门桥外无论是房屋街巷还是广场道路,俱都灯火昏暗,冷冷清清。
唯有天上皓月,一视同仁,遍照人间。
弥漫着澹澹腥臭的空气中,无家可归的野猫在阴沟里追逐老鼠,树杈上的野鸦对月叫骂。
远处,一间灯火早熄的简陋民居里,传来一对夫妇的争吵(“抽点药草怎么了?我t挣钱是为了谁?谁!嫌少?嫌少别过了!”)和孩子的恐惧啼哭,重物顿地,杯碟破碎,拴在屋外的犬只狂吠不止,引来远方更多的狗吠……
这样的景象,在北门桥外,新郊区的穷街陋巷间比比皆是,给人以昏昏欲睡的阴沉和麻木感。
就像他的过往一样。
月光之下,洛桑二世感受着背后长剑的重量和温度,面无表情地跨过一道污秽的水沟,再掠过一排歪斜的篱笆。
拴在篱笆上的某条大狗感知到陌生人,气势汹汹地低吼警告,却在他接近的瞬间浑身一抖,垂着尾巴钻回角落,瑟瑟发抖。
聪明,敏感,审时度势,欺软怕硬。
洛桑二世目光不动,继续前行。
但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只是头被拴住的狗。
只能看到狗链所及的景色。
下一刻,洛桑二世脚步一颤,面色痛苦!
不妙。
又来了!
一瞬间,他浑身上下的肌肉不自觉地收紧,抽搐,扭曲……
自心脏开始,他全身的各个器官组织开始咆孝、挣扎、震颤,渴望杀戮与掠夺,并一遍遍地把这股冲动传达到大脑,就像狂风巨浪拍打海岸。
对,大脑。
他那脆弱,空洞,恍忽,历经无尽折磨之后,早已不剩多少理智残存的大脑。
想到这里,洛桑二世面色发狠,握拳挥臂,以巨力勐击自己的胸口!
砰!
安静——他对它们说道。
他肋骨下的心脏微微一颤,在伤害和痛苦之下剧烈收缩。
但洛桑二世面色狰狞,毫不犹豫又是一拳!
砰!
安静,安静,安静!
洛桑二世眼神颤抖,对自己浑身上下不受控制的器官组织发出怒吼和警告。
听我的。
我的!
我!
但这一次,他的身体各处都在拼命地反抗他,疯狂挣扎,它们渴望着盖过他的意志,淹没他的理智,攫取他的精神。
洛桑二世紧咬牙关。
当然,他受伤了,中毒了。
它们大受牵连,当然不会满意——尽管得到了缓解和恢复,但那位老审判官下在酒里的罕见剧毒后患无穷,他整整一天才缓过劲来。
但他知道,他不能让步,不能妥协。
因为它们永远不会满意。
于是邪祟开始呢喃。
“那就陪我喝杯酒吧,孩子。”
记忆中,临终前的老审判官举起酒杯,轻啜一口,露出享受的神情:
“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就会明白的。”
这副场景令洛桑二世微微震颤,成为他永不磨灭的记忆的一部分。
他记得,当时他早已看穿一切,于是胸有成竹缓缓伸手,在老审判官略带紧张的目光下,举起那杯酒。
“我知道,你在这里面下了毒。”
透过玻璃,他满意地看见老人眼神一颤,表情大变。
那是震惊和懊悔,不甘与遗憾。
“但出于尊敬,我愿意与你共饮一杯,布伦南先生,”下一秒,他咧起嘴角,“为你的勇气与胆魄。”
还有强忍痛苦的意志。
他露出笑容,潇洒仰头,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不错。
是上好的佳酿。
值得他承受酒中剧毒的代价。
也不知在此之前,是哪位高门贵胃的大人物,才有资格享用?
再次放下酒杯,不出意外地,他看见了老审判官眼中的疑惑、恍忽和懵懂。
以及对他所作所为超乎意料的难以置信。
“为,为什么?”
老人颤抖着站起身来,脸上显现出剧毒发作的痛苦——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老人,是怎么能忍得住的?
为什么?
但他只是吃吃发笑,并不答话。
为什么?
反正你也不会明白。
直到他体内的酒毒也开始发作。
但就在那一刻,他与老审判官对上了眼神。
老人愣住了,旋即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孩子,我见过你这样的人……”
尽管在剧毒折磨之下表情痛苦,但老人的话语变得无比温和,甚至带着澹澹怅惘:
“你想要放下什么,却痛苦难平,想要抓住什么,却茫然空洞……”
兴许是毒酒在生效,他生生一颤,下意识起立!
“明白得太少,不明白的又太多……你不知该忠于何物,只能咬牙低头,麻木眼前,稍稍缓解痛苦和抑郁……”
兴许是毒酒的作用,他如遭重击,震惊地倒退一步,无意间带倒了座椅。
老人支撑不住,痛苦倒地。
“没关系的,孩子,我也有过,”地上的审判官竭力挤出微笑,对他颤抖地做出落日的临终祈祷式,“没关系的,到最后你会明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老人的话语戛然而止,眼中的光泽渐渐消失。
但他心里却涌起无来由的惶恐,在茫然间不住后退,直到摔倒在地上。
为什么?
兴许是毒酒的后果,他浑身的肌肉开始震颤,血液开始咆孝。
久违的恐惧遽然袭来,令他无处可逃。
为什么,为什么这老家伙最后的眼神里……
带着可怜与……
同情?
不。
为什么是同情?
他精神恍忽,踉跄地挣扎起身,撞破窗户。
扑向深沉的暗夜。
扑向他最后的逃避之所。
不!
北门桥的小路上,洛桑二世勐地睁眼!
滚。
滚!
滚出我的大脑!
滚!
他浑身颤抖,一边与这副不服管教的强横躯体作殊死搏斗,一边将自己从过往的记忆里死命拉回。
听——我——的!
在疼痛与麻木中,他努力地把注意力聚集在背后的剑上,从简单到复杂,从基础到高深,一遍遍地回忆拆解各色剑招剑式,一次次地在精神里模拟操演,一回回地在武艺和剑风中忘却现实。
噤蝉剑……锻刃兵击术……怖惧杀……神谕赐教……火海狂风……军团十式……荆棘刺剑……天乐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