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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寡人与孤(2 / 2)

随后,看到姬费犹豫不决的表情,满堂立时哄笑起来。一众侍卫极为配合的退到一旁。这时,姬费已是涕泪横流。若非自己的怯懦,五万卫军据守朝歌,何来今日之耻?

后悔,绝望,无助...

他缓缓的松开了手。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无论将来的卫国是个什么样子,眼下已经与他无关。父辈便是无法承受这份屈辱才会丢掉了性命,就这样苟活下去,不就是卫国君主的宿命吗?他这般想着,安慰着自己,慢慢的躬下了身子。

中行寅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脑袋。高耸的颧骨上满是皱纹的皮肤向上微微扬起,唇边的胡须也跟着动了动。他幻想着kua • xia之人是那位远在绛城的晋侯。迟早有一天,公室会因为背弃自己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失神之际,支撑着身体的腿,突然间踩空了。中行寅身形不稳,立时向姬费一侧栽倒。当他回过神来,被他踩在脚下之人已经将其摁倒在地。一块坚硬的东西抵上了他的脖颈。众人惊呼出声。

“父亲!”

“宗主!”

庞忠的声音不大,双手虚弱的颤抖着。

“谁敢妄动,我要了他的命。”

此刻,满身是血的庞忠把中行寅当做草席一般跪在其后背之上。手中攥着那面崩落一角的牙璋。黄灿灿的青铜显露而出的寒芒好似一把匕首。在场的诸人陡然被惊得醉意全无。侍卫惊恐的站在原地,无人敢上前一步。

中行寅惊恐万状,先前嚣张的气势在此刻荡然无存。他的老脸贴在地上,只得稍稍的缩了缩脖子。那抵在脖颈上的东西已然让他感到了一丝疼痛。一直看热闹的范吉射这时猛地起身,喝道:

“放开他!老夫留你全尸。不然你与卫侯一同陪葬。”

那人似乎是听不到他的话,手中的凶器颤抖的更加剧烈。中行寅感受着脖颈上越发猛烈的刺痛感,被对方双膝压着的后背心冒出冷汗。

“壮士!是老夫无礼,你莫要冲动。”

范吉射见状也闭了嘴。殿中紧张的气氛到达了顶点。诸人屏息凝神,目光皆是盯着那寒芒毕露的凶器。中行寅褶皱的脖子上已经隐隐露出了猩红的血迹。

“君上可还记得卫国之耻?”

庞忠神志恍惚,声音虚弱无力。跪在一旁的姬费早已泣不成声。

“寡人不敢忘...”

“卫国积弱...打不过晋人亦是自然。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可怕的。君上请起身,跪在地上成何体统?”

姬费不到二十的年纪便登上了君位。其父卫悼公弥留之际,将秘谍司交到他手中。随后,庞忠就成为了心腹宠臣。两人处事的方法截然不同。姬费阴狠多疑,让人敬而远之。而庞忠则是刚正不阿,做人极有原则。虽说暗地里的权谋算计,难免行些卑劣狠辣的手段。但是他的出发点永远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大义。

经历过那场五年轮换四位君主的黑暗时期,国君的压力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他的兄弟、叔伯、子侄都有可能在强国的扶持下干出弑君夺位的事情。自从做了卫侯,姬费每日都活在恐慌之中,对外忍气吞声,对内疑神疑鬼。权利的巅峰不过是在更大的权利圈中,从零开始苦苦求存,卑微的活着而已。这条王者的路,永远都是孤独的,一个人寂寞的走下去。

直至庞忠的出现,姬费的人生才有了转机。有值得信赖的人陪伴左右,偶尔说些美好的愿景,看似渺茫的未来却有了走下去的勇气。这些或多或少影响着年轻的君主。庞忠与他不是君臣更像是同病相怜的悲惨之人,都做着不可能如愿的美梦。

姬费吸了吸鼻子,缓缓地站起身来。庞忠满是血污的脸颊上留下两行泪水。

“君上可还记得与臣下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姬费点了点头。回忆着儿时的往事,一会儿哭,一会笑。

“寡人那时年幼,君父继位不久。呵呵...我问尹伯为何为君者要自称寡人?而君父却自称...孤。尹伯诓骗于我,说君父不喜费儿,这般称呼是有意疏远。为此,伯父大丧期间我比谁都哭得伤心。”

那时姬费的伯父身死,其父继承君位。他虽是庶出,但作为长子将来很有可能继承太子之位。原本就对宗族的叔伯没什么好感,加之少年心性,不禁喜形于色。

“君上可曾怨恨卫忠?”

“不曾...不曾怨恨...呜呜...尹伯是担心费儿...因君父登基而喜形于色,失了君臣礼数...”

说到这里,姬费已不再自称寡人,呜咽的站在原地,哭得像个孩子。其实,君主在服丧期内才会自称为“孤”。庞忠骗他,是不想姬费有失德行被人诟病。

庞忠闻言欣慰的笑了。作为臣下他是无法当面指责君上的过失。侧面的提及对方的往事,并非生离死别时造作的煽情,而是有意让姬费反思。

“费儿...知错了,呜呜...有愧尹伯教诲。我不该不战而降,苟延屈膝。”

“好!为君者可杀而不可辱也。今日君上在此受辱,臣下便让此人已死赔罪。”

声音渐渐洪亮起来,庞忠扬起手便要将身下的中行寅刺死。

“且慢!尹伯听老夫一言。”

范吉射终究是坐不住了。庞忠握着牙璋的手悬在空中,袖袍垂落。诸人这时才看清那凶器是面奇怪的牙璋。

“尹伯乃忠义之人。为臣者不顾君主安危,视为不仁。老夫以范氏之名在此立誓,若你放了寅宗主,我等以外臣自居,以臣礼敬之卫侯。待诛除叛逆,王师自会撤出卫地,还政于卫。”

“好!我信你。请尔等以稽首之礼参拜国君。”

殿中诸人无不惊愕的看着范吉射,而后怨毒的目光射向卫侯。他们敢拜,对方敢受吗?就在犹豫之时,范吉射率先走出席位,双膝下跪,紧接着头伏于地。

“君上。”

随后,一众将领只得效仿,大呼“君上”。

“范昭子,我敬你为人,失信于人便是失信于天下。”

庞忠冷言提醒,随后,仰天大笑。

“哈哈...自古主辱臣死,卫忠已然为国尽忠。够了...够了...”

他自知已无活路。活着只会令卫侯为难。庞忠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受人参拜的国主。平静的目光流漏出一丝安详,手中那面崩掉一角的秃鹫牙璋陡然插入了自己的咽喉。随后,他扬起衣袖,举手齐眉,拜伏于中行寅的脊背上。溅射而出的血水浸湿了身下之人的后脑,中行寅骇得捂着脖颈,杀猪般的哀嚎起来...

国君的宠臣,秘谍司的头领,位高权重的尹伯,慈爱的父亲,严厉的师长...

庞忠绚丽的一生扮演着无数个角色。唯一不变的却是像普通人那般深深地爱着这个国家。他的死成为了这场战争的契机,改变了卫国的命运。那面已不似完整的牙璋被姬费保留着交到了庞忠之子的手中。范吉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没有再折辱姬费,而是将其软禁在王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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