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在七月末,正处于吴越之地的梅雨季节,连连的降雨与高温使得灾区犹如蒸笼一般。许多邻水而建的村庄被大水淹没,牲畜与人的尸体在这样的环境中快速的腐烂。
这里的水灾不比北方的洪水那般来的恐怖,而是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连续的降雨,慢慢升高的水位先将人们的居所淹没。随后,受灾的人们会将粮食与贵重物品搬向高处来避难。可是在断断续续的雨幕与高温之下,受潮的食物快速的霉变,加之草木浸湿难以生火。很快他们便失去了能吃的食物。
天短暂的放晴后,蚊虫便恐怖的肆虐着这片土地,疾病的扩散让灾民变得更加脆弱。不少人因这样的气候与环境,身体先是长出湿疹,随后皮肤开始溃烂。
豫让与十几人走在泥泞的田间道路上,他跟在队伍的最后方,目光盯着自己手臂上一片红红的湿疹。那里有些瘙痒,他不禁挠了挠,皮肤上泛起淡淡的血丝。
三日下来,他们已经屠了十几个村落,专杀那些骨瘦嶙峋或是明显得了重病且十分虚弱的灾民。为了让事情逼真,还杀了一名鄙尹,抢了其家中的钱粮。
下个月便是收获稻子的季节,此刻田里的稻米早已成为了鱼鳖的饵料。望着一方方犹如鱼塘般的水田,诸人不免心情沉重。
不久后,他们来到了一处村庄。村子里部分的屋舍已经倒塌,那些看上去完好的房屋也都是被雨水侵蚀的摇摇欲坠。众人四散搜寻村内的幸存者。随后,在神社内找到了几十名老幼妇孺。
神社的地面是以石块砌成的,在村内用于祭祀,相对的地势也比较高。想来大水退去,此处较之其他地方会比较干燥。
令豫让等人惊讶的是这些人虽面有菜色,但充满了生机,并不像先前他们遇到的那些灾民。村民原本对外乡人十分抵触,当听到豫让等人的越国口音以及打量过他们的面色后,这才放下戒心说起了此处的情况。
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者说了几句后,便吩咐了几名妇人为诸人每人端上了一碗鱼粥。说是鱼粥,碗中却看不到一粒米。白色的清汤上,漂着些散发着清香的细碎菜叶。越国人称之为水芹,和后世的芹菜味道差不多。
豫让捧着陶碗,难以下咽。他知道自己的长官在询问出村子里男人的去向后,便会痛下杀手。
得知这村子里有几户渔民,过去常在太湖附近捕鱼,后来因文种大夫的休养生息政策分到了田地,这才舍弃了捕鱼的活计来到村里安家。诸人总算是明白了他们为何能在大灾过后保全性命。
此时,村里的男子正与几个老渔夫外出捕鱼。马上就是正午了,依水而生的越人都知道夏季的这一时段捞鱼基本是没什么收获的。那些人该要回来了。
春秋时期,平头老百姓捕鱼的方式极其简陋。渔网乃是以麻绳所制,较为奢侈,可作为传家之物,除非是以捕鱼为业的家庭,不然普通的百姓顶多是以竹篓或是竹枪捕鱼。他们在夜晚以竹篓设下陷阱,清晨天未亮便去河边收获。竹篓顶多捕捉些小鱼小虾,可保家里顿顿有荤腥,而大鱼则需碰运气。
夏季天气炎热,水中憋闷。清晨的气温相对不高,鱼儿会游到浅水呼吸进行觅食。依水而居的人们掌握了鱼的这一习性,便拿着竹枪在岸边试试运气,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诸人与豫让一般,都没有勇气将那鱼粥喝下。不久后,村里的男子归来,远远便听到嬉笑之声,看来是收获颇丰。
此时,豫让身旁给她送粥的妇人焦虑的看着归来的人群。随后妇人走了过去,冲着一名瘦高的男子问了句:
“丫头呢?”
一句话刚说出口,陶碗摔碎在地面上的声音连续的响起。神社内的屠杀便开始了。豫让捧着手中的陶碗,静静的坐在地上,眼泪落入那ru白色的鱼粥之中。他拿着调羹搅了搅,里面居然真的有块鱼肉。
直至有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豫让这才从怀中猛地掏出短刃,追逐着逃窜的村民,麻木的刺向这些无辜者。
恍惚中,他也不知杀了几人。当他恢复了意识,自己正将一人压在地上,手中的短剑正插在对方的后背上。那人已不再挣扎,嘴里小声的念叨着:
“求你别杀我女儿。”
豫让拔出插入对方身体内的短剑,将那人翻了个身。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握剑的手不住的颤动起来。那人正是方才给他端来鱼粥的妇人。
这些天做的事情,他已然麻木了。心情本不会有太大的波动,然而一碗不起眼的鱼粥,却将压抑在内心的负罪感完全的释放出来。
之前的行动,他总是告诉自己。这些人即便不杀,也会死的。shā • rén只是帮他们解脱。可事到如今,他再也无法这般骗自己了。
听着妇人重复着那句话,声音越来越小。豫让闭着眼睛,忍着眼泪,问道:
“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姜适”
女子虚弱的说完这两字便咽气了。豫让来不及询问她的女儿是叫姜适还是姜氏之女。他只能确认妇人的孩子不在神社内,应该是没死。不然,先前她不会询问那瘦高的男子。
豫让的同伴将村民的尸体拖到那些倒塌的房舍内,伪造出受灾后的假象。他与诸人一般,拖着那妇人的尸体在一处泥泞的废墟中,搬起一根腐朽的木柱压在妇人的后背上。
做完这些,诸人便离开了。走到村口时,豫让呕吐起来。领头的男子,拍了拍他的后背,戏谑道:
“你小子怕是偷喝了人家的鱼粥,这下遭天谴了。”
这玩笑,没有引起旁人的共鸣。豫让看着自己呕吐出来的东西,苦笑道:
“呵呵,还真他娘的像鱼肉啊。”
那人叹了口气。
“我等皆是死士,别把生死看得太重了。若是心里不好过,就把自己当个死人。记住!我们与死人没什么区别。”
豫让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他没有注意到方才shā • rén时,手上沾染了血迹。旋即,他的嘴角上留下了一抹殷红。
领头的男子摇了摇头又道:
“你去清洗下,我们先回去。记得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