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错话语低沉,回道:
“公子多虑了。我相信疾帅更相信宗主。”
显然他是在提点身旁的年轻人。智氏与晋国宗室的关系绝非表面所看到的那样。
韩启章暗自揣测,不由心惊。自己的小聪明已被对方识破,可智错还是透漏了极有价值的信息给他。
随后,二人都没有言语。临近前方的军营,看清篝火旁围聚的士卒。
那里足有一偏的人数。其中,一名身材彪悍的士伍正侧身拿着只羊腿大快朵颐。突然,那人站起身来,紧接着,十数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随后也都跟着起了身。
韩启章以为他们是认出了智错。
东营皆是智氏的子弟。智错又是智氏中最年轻的将军,不仅骁勇善战,而且深受士卒们的爱戴。
将军巡营,士卒起身行礼,最是正常不过。
少年有些自得,正要抬手,示意士卒们坐下。但见那些人身形僵直,甚至有人的双腿仍在颤抖。
韩启章觉得有趣。
“不必多礼。”
然而,出口的话语,被一声惊叹所淹没。
“那是什么?”
此时,面向韩启章与智错的几名士卒也察觉到了同伴们的异常。他们来不及确认从黑暗中走来的二人身份,忙回身向戚城东门的方向望去。
韩启章与智错甚是迷惑,不禁也向远处张望。
篝火架的很高。远处若隐若现的光点,好似在篝火上方喷出的火星,升空后,便一闪即逝。
篝火噼啪作响,通明的火光造成视觉上的混淆。弱化了眼睛对远处光亮的捕捉。
韩启章与智错急忙向一侧走了数步。避开近处的光影,二人看着西边,立时呆住了。
密集的光点像是成群的萤火虫,自漆黑的城墙上方快速升起。
越过那看似不高的城墙。金色的光点迅速聚集着,不断向上延伸。犹如擎天玉柱,支起浩瀚的星海,洞穿茫茫黑夜。
随着时间的推移,金色的光柱开始向北缓缓倾斜。震撼的视觉冲击,好似银河倾泻,天地之间受到无形巨力的挤压,给人欲摧万物的灭世感。
颤抖而惊惧的叫声,不约而同的响彻了整个晋军营地。
“火龙!火龙!”
戚城北面的天空,似乎真的有一条火龙。龙腹紧贴着城市的上空掠过。
一阵骚乱过后,四周寂静无声。士卒们昂着头看得痴傻。
不久,龙头在天际回转。火龙穿入云霄,化作一条金色的细线向着南方游弋而去。
整个过程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从震撼中恢复理智的人们仿佛有种隔世之感。未知而无法解释的事物,最容易勾起人们的想象与关联。
不久后,便有言论流传开来。
“南边不正是荧泽吗?记得那里有个火龙岗。听说火龙所栖之地,灾祸不断。荧泽百年来之所以战事频频,城邑被毁便是火龙盘踞所致。”
“我听说荧泽还有个黑龙潭呢。二龙相斗,水火不容,荧泽因此多灾。”
各种怪诞的猜测接踵而至。
“有道理。昨日我便听卫人唱起“河水洋洋,北流活活”那黑龙潭便是河水汇聚而成。你们说说,这河水连接诸国,偏偏到了卫地就泛滥成灾。而那受灾之地恰好就是荧泽。若非有神龙盘踞,岂会如此?”
春秋时期,卫人称黄河为河水。《诗经-卫风》中便有提及。
“难怪我军首战不利。火龙盘踞戚城,万余弟兄葬身火海,实乃天意。”
“诸位!快随我下拜祈福。”
在这神权大于君权的年代,迷信的力量根深蒂固。
恐慌与撤军的言论随后在军营中迅速的扩散与蔓延。
自帅帐中走出的晋军将领同样抵挡不住神意。半数人已经虔诚的拜俯于地。
短时间内攻破戚城的计划瞬间化为泡影。此刻的智疾满心郁结。他望着南方夫人天际,所谓的火龙已不知去向。
老人一脸不甘的表情,双手隐于袖袍中颤得厉害。
他与赵鞅的第一轮比拼似乎已经决出了胜负。只要赵鞅拿下朝歌,加上先前的棐林大捷,两战以少胜多,战果辉煌。智疾此生恐再无与之一较高下的机会。
此情此景,矮子看在眼中。他无奈的一甩衣袖,挤过人群,叹道:
“哎!好一个卫诩!诸事休矣。”
矮子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事情是那个善于玩火的少年所为。
没了主心骨的智疾,此刻,有些慌乱的看向矮子,追问道:
“独孤子,此言何意?”
如今的时局智疾已是了然于胸,但他仍不愿意承认即将到来的失败。
矮子也未遮掩,走出人群,转身冲着智疾拱手,将话挑明。
“火龙现世,卫人誓死守城。不到粮尽,绝不会降。在下无能,就此别过,还望疾帅莫要怪罪。”
随后,他深施一礼,转身离去。智疾赶忙抬手挽留:
“独孤子,请留步!”
豫让见矮子说走就走。他挤过人群,忙跟了上去。行出十数步,觉得有些不妥。豫让回身,歉意的冲智疾拱手:
“疾帅莫怪。”
随后,也未多说什么,便追赶矮子去了。
二人并行于军营之中,所到之处,随处可见不知疲倦的士卒面向南方,反复参拜着神龙。
豫让对矮子的特立独行有些气恼,埋怨道:
“你这家伙!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了?那根本就不是龙。”
豫让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虽称不上是无神论者,但也看得出那火龙绝非神物。
矮子放缓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