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兰淡淡的说着,红唇贴在那酒爵之上。
兴许是多日以来的煎熬压得她苦闷不已。此刻,少女竟也不顾身份礼仪,如市井之人那般喝起酒来。
这般举动令得诸师瑕骇然不已,他赶忙收回目光,劝道:
“有大司马坐镇,加之北戍军多年经营,戚城粮草充沛应是无虞。公子且宽心等待,保重身体。”
姬兰笑了笑,叹道:
“我时常在想,人懂得越多,越聪明便不易满足。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诸师瑕不假思索的回道:
“自然是好事。求索万物至理,传道而广开民智,古之圣贤皆是如此。”
“可愚者会更快乐些。一餐一饭便能满足。然智者人欲过旺,反倒是不会开心。”
诸师瑕虽不比姬兰那般聪慧,但也从未因自己的智商而感到烦恼。少女的忧虑,他难以体会。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说齐国能一战打败晋人吗?”
姬兰忽然发问,令得诸师瑕呆滞了片刻。他觉得少女今日有点古怪,总是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回道:
“胜败乃天数,犹未可知。岂可揣度?”
“不能。”
诸师瑕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少女笃定的回答以及认真的表情让他有些茫然。他以为对方只是随口说说诸国未来的局势。然而,此时的语气与表情似乎真是煞有其事。
齐国为何要与晋国开战?
诸师瑕满心费解,根本无从知晓。他看了看姬兰。少女正独自饮酒,似乎一时半会也没打算解释这话中的意思。
回想起姬兰先前所说的关于聪明人的烦恼。此时,诸师瑕好像有些明白了。
姬兰的睿智,他从不怀疑。于是,顺着少女的话往下想。
他断定晋、齐交恶,以至开战的始因,只会是眼下明目张胆帮助中行氏与范氏的郑国所引起的。原本他还怀疑楚国与越国,毕竟,这三国都有驱使郑国的能力。然而,郑国更亲近齐国,少女又笃定晋、齐会开战。如此一想,郑国背后的靠山必然是齐国无疑。
齐国与晋国互邻,有意削弱晋国的实力,这也说得过去。反正,大国之间不会轻易撕破脸皮,知会些附庸的小国寻衅滋事已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诸师瑕正绞尽脑汁的揣摩与推理,就在这时,姬兰的话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卫诩曾言,韩、赵、魏三家会灭亡智氏而后形成三家分晋的局面。试想晋国若在此时败了,卿大夫实力骤减,公室必然重掌大权又怎会形成三家分晋的局面?应是御敌于外,才合情理。故而,齐国出兵解戚城之围,必是无功而返。”
诸师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相信姬兰,是因对方比他聪明,总是能带着他走向正确与成功的道路。他早已习惯了听从姬兰的安排,对其产生了依赖,所以才会推敲少女的话。岂料,姬兰的自信完全来源于王诩昔日的预言。
突然间,诸师瑕竟有种被人耍弄的感觉。随后,心里空落落的。他结巴了半天,只吐出了两个字。
“荒谬!”
“田氏已有代齐之意。窃国之臣又岂会维护正统?我相信卫诩,更相信长卿先生。所以若想保戚城不失,不是联齐而是联晋。”
此言一出,诸师瑕立时惊起。
由于,信息量庞大,他一时间难以消化。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唯独“长卿先生”这四个字,回响不止。
他小声琢磨着:
“长卿先生长卿先生孙长卿?”
随后,惊道:
“孙武!莫非他还没死?”
姬兰平静的目光似乎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诸师瑕甚是焦虑。
“那他人呢?”
“先生昨日便已归齐。”
诸师瑕知道孙武的事情必然与面前的少女有关。他呆呆的站在原地许久,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坐回席位,饮尽一爵酒,压了压惊。放下酒爵后,他陡然间想到了些什么。面色霎时惨白。
“司士府早已遣人去过齐国报丧,更是以公卿之礼送葬。孙武此时归齐,若齐国兴师问罪,我卫国岂不危矣?”
看着诸师瑕惊慌失措的模样,姬兰掩唇笑道:
“呵呵,那倒是再好不过了。”
一股凛然的寒意不觉从心头冒了出来。诸师瑕看向姬兰,目光复杂的问道:
“公子莫非是打算以卫国为饵,引两虎相争?”
姬兰眼波迷离,双颊绯红,似是有些醉意。
“如今的卫国,谁愿蹚这浑水?我倒是很想这么做,可是哎!”
伴随着少女的一声叹息,诸师瑕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念头太过疯狂了。完全是拿卫国的命运做赌。如此不计后果,即便成功化解了戚城的危局,埋下的祸根恐怕也会贻害卫国许久。
姬兰似乎一心求醉,没有再将话题继续下去。她一连饮下数爵酒后,已是毫无形象的趴在桌案上不省人事。诸师瑕看着对方那借酒消愁的模样,心中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