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君上面前,尔敢放肆。”
智瑶沉着脸喝了一声,此时那晃晃悠悠的老头用余光瞄了一眼身旁案席之人。韩家家主韩虎赶忙起身扶了他一把,打起圆场来:“魏侈酒后失言,君上恕罪,太宰恕罪,诸君恕罪。”
他连连点头哈腰,随后端起一爵酒冲着事不关己一般的赵鞅说道:“鞅君切勿动怒,魏侈酒后失言,在下代魏侈自罚三爵,全当赔罪。”
一连饮下三爵酒,韩虎分别与智瑶、魏侈二人交换了眼神。待到韩虎坐罢,气氛依旧尴尬。此时的主角赵鞅满脸都是“你们接着演,老夫不看。地是君上给的,关我屁事”的表情。他若无其事的站起唱道:“老夫醉矣,闻雅乐满堂,见君臣同心,我晋国大兴之势有望。来!诸君满饮,敬我君侯。”
这一通违心的马匹拍的姬凿不得不露出一脸昧心的笑意。
作为君主,他是不屑直接参与针对臣下的事情。毕竟这驭下之术、权谋之术本就是君王的进修课。他只需丢出香饵让臣下彼此抢食,自己作壁上观即可。但现实中,他的每一个臣下都不是抢食香饵的鱼,而是豺狼虎豹。稍有不慎,自己则很有可能成为砧板上的鱼。晋国内,其他几个氏族再怎么强大都表现在明面上,而赵鞅这厮则藏得很深,既看不懂又琢磨不透,未知最是让人可怕。
姬凿咳了咳,辛辣的喉咙有所缓和。他再次举起酒爵不失君王风度:“卿之所言更甚雅乐。吾等君臣共勉,不日坐饮朝歌城中,游猎戚城郊外,共襄文公霸业,当真可期也。”
此话一出群臣沸腾。倒不是姬凿的这番话有多么鼓舞人心,而是他的期许释放着一个信号——催战。这场战争已经耗时一年,其中冬季作战在过往的历史中亦是少有。战争消耗巨大,各大氏族早已力有不逮,实在是拖不起了。
“依我看,不如明日便随鞅君开赴朝歌。以鞅君之武勇,无需数日便可破城。吾等饮酒相和,岂不美哉?”
“是啊!邯郸距国城甚远,往返便是月余,至朝歌不过数日,倒不如直接去朝歌,省得来回奔走。”
“吾等此次随君上前来,也带了不少甲士。不如一同前去助战,尽早结束这战事。”
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四大家族的首领此时却是出奇的一致,三缄其口,谁都没有表态。
酒宴仍在继续,宾客陆续活跃起来。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国家大事,亦有投壶取乐者。诸事已毕,姬凿起身。他很清楚,宴后的狂欢自己若是在场,贵族们便不敢放浪形骸。于是,佯装醉意的冲太宰智瑶说道:
“陪寡人到庭外走走。”
智瑶应诺,两人绕行至偏殿,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武士便跟了上去。兴许是那身装扮过于干练,比起多半邋遢的武者显得超然脱俗。虽是保持着两丈的距离,但姬凿还是留意到了那人。
“那位壮士?”
不等姬凿询问,智瑶连忙回道:“此人乃是臣下门客,豫让。”
应是智瑶曾提起过,姬凿此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打量起豫让。豫让则是临近二人,持剑拱手道:“小人豫让,拜见君上”。
“壮士果真是样貌不凡。”
说着还看了智瑶一眼,对智瑶讪笑道:“你呀!以貌取人。怕是此人今后又要遭人非议了。”
智瑶会心一笑。爱美之心,人间有之。他注重颜值,招收门客在晋国很是出名。
“臣下以为面由心生,善恶形于色,豫让乃忠义之士,样貌自是不凡。”
二人说笑着,完全不像君臣更似挚友。豫让听得是云里雾里,只是尽责的跟着。庭院之中随处可见值守的甲士,豫让的存在显得十分奇怪。
来到一处亭台,姬凿忽而一转话锋,叹道:“近日越国与齐国皆有使前来向寡人责问。与卫国的战事不宜继续拖延。”
“君上宽心,越国新君初立,不过是想立个威罢了,虽逞些口舌,但断不会趟中原这摊浑水。齐国觊觎莒国,加之南部商路遭东夷诸国袭扰已久。莒国不灭,齐国无暇他顾。他们这般作为无非是嫉妒我晋国,无足道哉。”
“太宰这么说,寡人便安心了。”
姬凿双手扶着栏柱,享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听闻孙武返齐,近来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太宰可有耳闻?”
智瑶笑了笑:“说来也巧,齐相田恒私下送了臣千金,说是代孙武一玄孙求娶卫姬。”
“有趣。孙氏娶亲为何给太宰送下聘礼?齐人先来问责,后又送礼,岂不怪哉!”
姬凿十分疑惑。
“起初,臣亦是不明其中道理。来人称卫姬被困戚城,孙氏希望以千金赎买此女及一众家奴。臣遂命人将卫姬与一众名册之人逐个盘查,终是发现了端倪。君上不妨猜猜看,这田恒有何谋算?”
信息量有点庞大,姬凿琢磨了半晌才开口:“陈灭国不过十数载,不想这妫田氏便已立足齐地。莫非齐相田恒与姜氏不睦?有取代之心?”
“君上英明。这田恒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他还想试探臣下。”
说着智瑶冲姬凿躬身一礼,语气转而郑重:
“臣已将所收千金悉数送往国城,请君上笑纳。”
姬凿不以为然:“君子同道为朋,你我君臣一心,幼时便盟誓扫平环宇,治世天下,寡人与卿不分彼此。”
豫让在一旁见二人惺惺相惜,颇为感慨。他似乎已经看到,一个强大的晋国即将横空出世。待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
“王...诩?此姓氏可不多见,莫非是晋地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