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晒得一日的草庐内干热的气息渐渐挥散。不似屋檐的茅草下,短短的影子缓缓延伸拉长。在这一处阴凉的地方,一群孩子或站或依,穿插在几筐钱篓之间,听得十分认真。
“爷爷上学那会儿遇到个夫子。他很有名,写过许多书,专门教授弟子商贾之道。爷爷本以为从此便能跟着夫子学些厉害的本事。可没想到一年之中,夫子从未授课,仅仅见过三面。”
能著书立说的人皆是坐拥千万财富的大家氏族。诸如王诩这样抄袭别人书的,凭借三本书便得了好些刀币,所以有孩子猜测:“说不定夫子是在写书,没功夫授课。”
王诩笑道:“或许吧。但是夫子是爷爷最尊重的人。”
孩子们疑惑不已。老师不教学生本事,学生又岂会去尊重老师?
“他什么都没教,但我学会了一切。”
于是乎,王诩将某帝国大学商科院最有名的教学方式搬了出来。
“爷爷会离开一段时间,我需要你们这些小家伙来帮我完成一件事情。”
然后他让吕乾拿了五十枚刀币过来。五个孩子每人十枚。
“乾儿年长一些,我让他来做伍长。你们四个需要配合伍长来完成爷爷交代的任务。”
听到伍长,孩子们觉得这一定是个行军打仗的游戏,简直太厉害了。
王诩开始交代具体的任务。
“你们都是好孩子,所以不得偷盗,不得欺瞒,不得接受旁人的帮助,不得做有背良心的事情。你们五人是个整体,以各自手中的钱作为本金。无论用什么方法,爷爷希望回来再看到你们的时候,这五十枚钱会变成一百枚。我会奖励你们之中贡献最多的那个人。到那时,请你们来告诉我是怎么获得另外五十枚钱的。我也很想听听大家的故事。”
孩子们愉快的答应,之后各自拿着十枚钱跑到父母的身边,有模有样的说起王诩讲过的故事以及交代的任务。
隔着竹几,吕父潸然泪下,向王诩频频拱手:“老弟有心了。老哥代他们在这儿谢谢你。唉,感谢的话老哥也不会讲。今后若是走不动了,便回来跟老哥做个伴。有人给咱哥两养老送终。”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吕父能感受到王诩的良苦用心。
老人朴实的话语同样也令王诩感动。见对方一直在抹眼泪,王诩缓解着气氛,笑道:“不如老哥也出个主意,咱们把这钱分了,顺便教育下这帮后辈。”
吕父被王诩逗乐了,不住的摇头。
“依我看这帮后生皆是老实人,日后也成不了什么大器。种种地能填饱肚子,这辈子便是顶好了。农家人就当在地里刨食,是这么个理儿。老弟觉得给各家置办两亩薄田如何?”
论积攒财富的方法,历朝历代都不乏对土地的热情。吕父不好意思要的太多,所以只提出了六亩荒地的要求。
“那怎么成?老哥这主意分明就不是在教育人嘛。”
吕父有些难为情的苦笑起来。
如果按照王诩教育孩子的那套,同样用在这帮大人身上,估计十有bā • jiǔ自己的儿子会拿了头筹。除了吕阳以外,这些人根本不懂行商。老人出此主意亦是为了公平与团结大伙。
随后王诩向吕父打听起购买荒地的价格。
齐国商业发达,所以当权者没有禁止土地的买卖,甚至还鼓励国人向大西北开荒。大多数的诸侯国是靠农业税收维持财政。因拓荒有利于充实国库,所以荒土的价格一般都不会太贵。齐国一亩荒地的均价为两千钱。
或许听上去不贵,但与租赁土地相比。一个佃户耕种五亩荒地辛苦一年,刨去九抽一的税收,租赁土地的费用,家庭基本的开销,需要积攒十二年才能购得一亩荒地。
换句话说这里的每户人家每六年可以积攒一亩私田,干六十年才能保证五口之家不缺衣少食。
在知晓了这些后,饭食已经准备妥当。王诩与吕父在几个孩子的簇拥下入席。他端起一碗米酒,冲诸人说道:
“老朽明日便要远行,感谢诸位这两日的款待。我敬诸位一碗。”
在座的男女老少皆是举碗与王诩满饮。小孩子们咕咚咕咚的喝着凉水,还装模作样的学大人们叹息。
王诩弯着腰没有入座,而是捶了捶腰背,紧接着说道:“老头子在吕家住了两日,这老腰啊酸痛不已,直到现在还疼着呢。哎呦!糟了老大的罪呢。”
诸人见他模样滑稽,言语诙谐不禁失笑出声。吕家五口则是有些羞赧,大有待客不周的惭愧。
“所以这临别之际,我要罚一罚大家。”
诸人以为玄微先生打算罚酒,于是自觉的倒满了酒碗。却见老人指着那十三筐钱说道:“你们三家每户搬走一筐,去购置木料也好,去买些床榻几案也好,老头我希望由卫阳牵个头,大家一起修缮下房子。”
旋即回身举起酒碗的手,冲诸人面前一挥,数落道:“你们这般待客不周,欺负于我。所以罚你们只能请一个木匠,弄好各家的房梁与屋瓦。而这修缮的活计,除了各家长辈,必须由你们亲自动手。”
说罢,手停在吕阳的面前。
“你小子可不能厚此薄彼。待老夫回来之时,若你家的房子比别家的好。那老夫就住到隔壁去。”
随后他侧着身子,十分豪迈的端起酒再次敬了一圈。
“尔等可认罚?”
诸人都很感动,齐齐回道:
“认罚。”
没有什么比全家一起动手装修房子更能凝聚人心。看着家里一点点的变化,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往后但凡各家有点摩擦,当回忆起邻里间曾相互帮助,共筑家园又会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诸如某两家的妇人们一起结伴去集市淘货,逛遍了每一处摊位。或是与商贩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脖子粗。亦或是男人们搬运建材,各个累瘫在地。一家人粉刷墙壁,各自嘲笑对方满脸的白灰。
诸如回忆起这段美好的时光,彼此珍惜,会不会心生犹豫?亦或是不忍破坏曾经这段难能可贵的感情?将不满与动手的冲动忍耐下去,随后释怀一笑相互拥抱,就此化解彼此之间的矛盾?
王诩不知道那时会是什么结果,但这笔感情的投资却是值得。十六人中或许会有人记得他曾种下的善因,将来没准会得到善果。
就在诸人感动之余,王诩瞧见吕阳正暗自落泪,于是他指着吕阳冲吕父笑道:“这帮不成器的后生。被罚还哭起来了?依老弟看就该听老哥您的。好好罚罚他们。”
吕父有些摸不着头脑,老脸皱起看着王诩。王诩扫了诸人一眼:“老哥劝我给各家置办五亩薄田。让尔等起早贪黑累得死去活来为我解气。老夫本还心有不忍。如此看来老哥的提议当真是妙。就这么办了。”
听到这里,吕父站起身来早已热泪盈眶。他冲王诩深深一揖。
“玄微先生!我代大伙谢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