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只是一层铺散开来的橙白色光晕,而天空则是无机质的蓝,高高在上的包容着方圆三十万公里的山川、地脉与河流。
邹远的目光透过学校的窗户落在这片蓝天上,许久都不眨一下眼睛,直到背后有人起哄,邹远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他才像陡然回神般聚拢了瞳孔。
“有什么事吗?”邹远看着面前这个高高瘦瘦的低年级学弟。
“我听说学长高二的时候曾经参与过话剧《迈克尔小姐》的排练,男扮女装演了位跨性别记者……”学弟显然有些紧张,他局促不安地盯着邹远,“我知道学长受过伤,这个月才刚从医院回来,但我们剧团真的需要你。”
他话说得诚恳急促,还抑制不住的有些微微发抖,显然为这件事已经筹备了许久,邹远甚至怀疑自己此时若开口拒绝,这位单薄的学弟会忽然从背后掏出块砖把自己敲成痴呆。
“《迈克尔小姐》?”邹远笑了笑,“你们还在演这部剧?”
学弟有些不好意思,“我们的历史老师常常惋惜当年没多抢救一些剧本,然后情绪突变,骂其它片区不讲情面,这种优秀话剧本应该是全人类的财富,他们竟然不愿共享!”
学弟越说越放松,到最后竟然加上了肢体语言,学一个古怪倔强的老师吹胡子瞪眼,又道,“竟然还有很多人说什么这个时代不需要艺术家,培养艺术家就是浪费,让那些有天赋的孩子去参军?!”
他模仿得实在惟妙惟肖,引起周围一圈的笑声,就连邹远也被这种单纯的热情感染了,那学弟再接再厉,“我还听人说,学长的扮相和演技是迄今为止所有迈克尔小姐的饰演者中最好的,所以我才……”
放任他继续说下去,邹远总觉得自己当年那窘迫不堪的演艺之路就要被淘换出来,放在学校网站上公开处刑了,因此只能苦笑着打断道,“快打上课铃了,直接告诉我几点排练吧。”
那学弟激动得脸有些红,“下午两点,体育场旁边的礼堂。”
刚说完,上课铃声果然准时响起,高二的教室距离高三有一段距离,那学弟慌忙往门口跑,末了又怕邹远反悔似得回头做了个一言为定的手势。
送走了这位热情洋溢的学弟,邹远的目光重新悠远起来,他有时候非常感谢那位体贴温柔的班主任,在教室里额外添置了靠窗的位置,来满足自己这位刚从医院出来的伤员。
邹远在这间教室里始终有些格格不入,即便他回来已经两个星期了,但受伤之前整整一年的记忆空空荡荡,邹远尝试过各种办法始终找不回来,他甚至确信这段记忆就在自己的脑海里,只是像一只困在方寸之地的鱼,被玻璃阻隔,它冲不出来,自己也走不进去。
这段记忆的缺失没有对邹远的人生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最多也就是一年的失踪加上重伤住院的几个月,导致学业被耽搁,属于自己的教室已经清空了一波,同学朋友们各奔前程,而邹远却仍然呆在这里。
透过窗户,在他视线的中央是一颗数百年长成的银杏树,昌茂繁盛的树冠近二十米,阳光底下每片叶子都闪耀着一层单薄的沙金色,然而这棵树却并不完整,就像在生长过程中遭受过一场巨大的劫难,繁荣的树冠侧面是狰狞的焦黑与斜插进来的钢筋水泥。
树干则从上到下分成了五节,记录了洪水、干旱、地震、雷电以及人类战争等等灾害,几乎是一部活着的历史教科书。
而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几年间,这颗银杏树饱经风霜却仍然活了下来,这会儿成了大部分学者的心头好,倘若不是银杏树顽强地抓着这块地死活不肯动,这会儿估计会拥有一块专属于自己的玻璃缸,就跟邹远头顶的这块一模一样——
十几年前,地球生态系统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地壳运动频繁,仿佛复制了二叠纪大灭绝事件,只是进行的时间极短,短短十八个月,所有生物都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更何况地球还饲养了人类这一群极为擅长找死的生物,在地壳运动频繁之前,人类陷入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争之中,就算是最强大的国家也已经弹尽粮绝,然而战争的关系网一旦形成,无论哪一方都不能轻易撤出……
“哇……邹远,邹远,你校草的身份岌岌可危了。”前排使劲用小臂敲击着邹远的课桌。
邹远叹了口气,重新收回目光,他喜欢外面那棵银杏树,但最近出神的时间确实越来越长了,四十分钟一节课,他有一半时间都消耗在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