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远的眼前有些发黑，但他还是飞快认出了这个男人。
这男人姓汪，是个医生。
“汪叔。”邹远的骨头在皮肉里发出一声闷响，疼得他一阵咬牙切齿。
两个月前，邹远还在医院躺着生霉的时候，曾经上过几次专属于进化者的暗网。
由于进化者拥有特权，可以经常出入水晶球，加上物资不足，军方抠门，进化者出生入死工资一般，对于全职养家或者年少的孤儿来说并不够，所以他们经常在暗网上接些私活。
就连邹远都曾受他班主任所托，试图在博物馆和图书馆的遗址上，找到些珍贵的文献。
暗网分类精准，在“寻人启事”这一块，邹远看到了汪鹏飞的大头像，下面写着他提供的走失地点、人物特征和赏金数额。
人类不是一次性撤进水晶球的，这个过程持续了近十年，在这十年里有不少人丢失家眷，不仅如此，进化者中也有很多出去后就再没回来的，所以这样的寻人启事在暗网上非常多。
汪鹏飞曾是邹远父亲的学生，但他平素深居简出，邹远与他并不相熟，只是自家餐桌上偶尔提起，说是汪鹏飞曾经有位青梅竹马的妻子，第一代进化者。
可惜，当时组织对人类进化程度掌控有误，连年纪层都定的比较大，进化者普遍能力不足且被高估，导致其死在了水晶球外。
根据她死亡前的影像，怀胎七月的孩子被她生拽而出，出生时有啼哭声，随后记录仪陷入永远的黑暗中。
这位传奇般的前辈最后却尸骨无存，后来者只在黄土中找到了一截血书的信。
“抱歉，我的生命要就此终止了，不必为此悲伤，我死在人类灭亡的前夕，无需为我们最终逝去的荣光哀悼，这是我的福气。我知道，进化者只是人类探索自然的某个阶段，作为先驱我很自豪，更多的生命甚至是世界的格局，都会因为我的牺牲而受到影响。”
“然而，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临死之际，我的心仍然挂念头顶一片遮风挡雨的瓦，也会想起天天盼我回家的妈妈、为我当上医生的丈夫，以及肚子里的孩子，他叫旺旺，名字我都想好了……我从小就很怕疼，然而这次的死亡却像是放慢了一百倍的凌迟，我想，我最终会……”
信从前半部分的逻辑严谨到后半部分的颠三倒四，这张纸间接记录着她的死亡过程。
汪鹏飞这些年一直在找他妻子的遗物，也一直在找那个不足月的婴儿，只是此事已经过去了很久，那婴儿被寻回时，恐怕汪鹏飞就知道它不寻常了。
普通孩子，怎么会六七年维持原貌丝毫不长大？
医生救死扶伤，汪鹏飞也早将妻子的遗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字字句句都刻在心里能背出来了。
“旺旺。”汪鹏飞忽然道。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叹息，“我爱你，但是我错了。”
无比嘈杂的环境中，只有三个人听见了这句话，邹远、沈卓耀和那刚刚长大的怪物，随后就是一声枪响，汪鹏飞在自己的脑袋上开了朵血色的花，就连自认为无所不能的沈卓耀都没来得及制止他。
遍地横尸中，只有这一具有所依托，被怪物给接住了。
“我很喜欢这个人类，”怪物停下了攻击，眼睁睁看着怀中尸体，“当我还是幼体时，他给过我吃的。”
“啧。”沈卓耀仍然站在原地，他蹙眉心想着，“我拉你出来，就是为了看你自尽的？有病。”
若论天性凉薄，怪物不及沈卓耀万分之一。
然而下一秒，幸存者们还没来得及为“父慈子孝”的场面所感动，那怪物就嘬着腮帮子，将嘴对准了汪鹏飞头上的洞，趁血液还没完全凝固，直接给吸干净了。
“……”
邹远真没见过这么凶残的操作，他偷偷摸摸潜回沈卓耀的身边，又偷偷摸摸将人藏到了自己背后，生怕那怪物刚开胃，转眼就盯上这颗还算鲜嫩挺拔的白菜。
“放心吧，”沈卓耀在邹远耳边道，“知子莫若父，他既然选择大庭广众之下自尽，恐怕就已经为他这儿子布好了死局。”
“我知道。”邹远回答他，“我刚看到了汪叔的眼神，他是自愿赴死的。”
几个月的同食同寝无微不至，倘若这水晶球内真有谁是这怪物的克星，汪鹏飞必然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