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柳声寒从怀中取出小小的银手炉。她的炉子已经有些变形了,可以想象它究竟遭受过怎样的挤压与磕碰。
“我来试试吧。”
太阳逐渐升起来了,但温度似乎没有变。柳声寒从身上拿出些草药,又在附近摘了些奇奇怪怪的植物。白涯和君傲颜就这么看着她。如果需要帮忙,声寒一定会喊他们,若没喊,就是不要让他们添乱的意思。有些植物他们还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大家分明经过的是同一块地方,可她需要的东西总能突兀地变出来,眼睛可真尖啊。
最后,她点燃了小手炉,并将它从灌木丛的缝隙里丢了过去。
手炉磕绊了两下,滚了一阵,它扭曲的形状不允许它跑得更远。一阵细密的灰色烟雾从中溢出,但和白涯第一次见到她,她手里拿的熏杆不太一样。有一种打翻了酱油似的酸咸气息弥漫在空气里。那群蜂子忽然烦躁起来,这也与白涯曾知道的效果不同。蜂子们开始四处乱飞,似乎急于逃离这种奇怪的气息。
“这样的草药燃烧,可以制造出它们天敌的味道。”柳声寒说,“等数量变得稀薄,我们再过去看看。”
“它们的天敌是什么?”
“唔……一种植物。”
“植物?”傲颜感到奇怪,“那不应该是诱惑它们来的味道吗?比如……尸臭?这闻起来好像不太一样。”
“嗯,那是一种主动捕食的植物,气味用以驱逐自己的天敌……要说下去可就没完了。虽然这种植物的数量已经大量减少,但对它的恐惧,还刻在蜂子们的血脉里。”
眼见着灌木丛“云开雾散”,柳声寒狡黠一笑,拨开了枝叶迈步向前。
剩下的蜂子数量仍不算少,至少能让人看清路了,而且对气息的厌恶主宰着每个蜂子的情绪,也不会攻击他们了。在群虫中穿行,他们打量着地面上的尸体。它们像是烧透了的黑炭似的
,歪七扭八地分布此处。有些被摆在石头上,或是靠在树上,但都很随意。
头骨、胸腔、盆骨是它们最爱筑巢的地方,其他的部分也有巢穴零星分布。君傲颜是第一次见,她只觉得一阵恶心。最可怕的要数颅骨,蜂巢从嘴、鼻和两只眼里溢出来,像是脑袋里的东西碳化、膨胀。她不想再看下去了,哪怕血肉模糊的场景也比现在更令她好受些。
柳声寒捡起一根树枝,慢慢戳开了一个松散的巢穴。那里或许是废弃了,没有黑色的蜂蜜,也没有蜂。另外两人凑上前,看到干燥的灰黑色蜂巢里空荡荡的,只有剩两根肋骨。
“它们不吃骨头……”柳声寒沉下脸,“有人采摘骨头。”
“在这种地方心安理得地采摘——恐怕我们之前猜错了。这里不是抛尸的地方……”白涯的语气也变得低沉,“是养殖场。”
他们都不做声了,在这酱油似的气息里穿行,打量。白涯的猜测可能是对的,因为这里连一点点衣料的残片都没有,明显是扒光了丢到这儿的。能特意做这件事的,能是无心?
“柳声寒。”沉默中,白涯忽然开口,“我问你,这蜂子,都有什么作用?”
“被侵蚀过的骨头可以入药;蜂巢有蜡的成分,它们加工的尸蜡;蜜不可燃,放火,可以做建筑的涂层,但因为量少多是来做药膏;而蜂王浆……有剧毒。我罗列的这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具体的可以说很久。”
白涯忽然停了下来。
“……定然与炼药厂有关。”
“的确,从这些信息来推断的话,我……”
“不是,你们看这里。”
柳声寒和君傲颜走过来,看着他指的方向。有个尸体挂在树上,三根肢体垂荡着,有半条腿掉在了地上。仔细看,其中一个手,有六根指头。
“哎呀,这真是……”
柳声寒没有说下去。
恐怕松川阳的弟兄们都已经遭遇不测。他们都抿着嘴,不愿细想。
“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是守在这儿,等他们下一次来抛尸。”白涯皱着眉,“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证据了……”
“真不情愿啊。我宁可去守战争的废墟,与战死的尸体为伴……”
柳声寒幽幽地叹口气:“没得选呐。”
这片“养殖场”很大,他们走了许久。渐渐地,蜂子们又开始聚拢回来,怕是那药草的气息挥发得差不多了。他们很快离开这里,绕到另一边空地去了。这里没有谁刻意摆放的屏障,所有的间隔都是天然的。
离开以后,谁都不再说话了。
很难想象那地方究竟是怎样一个吃人肉吸人血的地方。那些虫蛀过的骨头,也会变成香膏里的东西吗?说不定香膏本身也有蜂巢的成分。他们确实没见过所谓摄魂香本身的样子,只是在心里默认是白色。现在,他们开始觉得那玩意可能是黑色的了。
过了很久,柳声寒像是要缓解大家情绪似的,突然讲起自己的事。
“六道无常都是死过的人,你们知道么?”
“嗯。”
“我生前的死状,可比他们美丽得多呢。”
“……”
气氛并没有得以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