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它却转过身去,漠然地望着自己巨大的本体。
天狗不再进攻,它振翅落在祈焕的身边,掀起的尘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眯起眼。粉尘之中,他们看到那种穿透沙雾的光芒干净又纯澈,仿佛世间一切杂质都是不存在的。这与它本质截然不同的东西,令在场的所有人感到恍惚。
它后退两步,嘴里流出黑色的血。蟒神像是喝醉了一样,有些晕晕乎乎的。它忽然抬起一只手,整座天空残留的光彩更加暗沉,所有的信徒忽然在蟒神面前跪了下来,顶礼膜拜。
“……它在干什么?”君傲颜小心地问。
“离它远点就是了,肯定没好事。”祈焕的眼睛始终没敢离开它。
那些信徒们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像是忽然受到某种控制,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简直像是经过了无数次彩排。所有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小小的声音显得震耳欲聋,让人毛骨悚然。怪异的压迫感摄住了他们的心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所有人都倒下了。就连瘫在一边这件事的发生也是如此统一。无色无形的东西脱离了他们的躯壳,涌向了巨兽胸口的深渊之中。吞噬了信徒们的灵魂后,它显得比以前更加精神了些,鳞片与瞳孔都重新恢复了光泽,凶戾的目光再次如刀一样扫向他们。巨蟒死死瞪向这里,正如盯着瑟瑟发抖的猎物一般。西方的天空在它的身后,像受到威胁一般将最后一点残存的光抛了出去。烛火的末端往往燃得更旺,这最后的霞光也无比明亮,像是想要为黑漆漆的蟒身焊上一层金色的镀层。遗憾的是,纯净的黑色连太阳的光也会吞噬殆尽。
它变成了一个黑色的长长的轮廓,接天连地,像是撑起夜空的天柱。唯有它的眼睛迸发红光,像是某些取代太阳的存在,正嚣张而肆意地彰显自身。晚风夹杂了丝丝焦糊的气息,还有能令人轻易察觉的血腥。而在它的面前,似人的怪物安静地站着,本分的样子真是让人害怕。风吹起它干枯的银灰长发,仿佛它们有某种自我意识一般随着扭曲的腕足舞动。
它轻笑着的时候很可怕。
它轻松地做出并非人类才能做出的举动,轻易地收割它所轻视的、轻贱的生命。话语轻佻,动作轻巧,态度轻蔑,一切都是与那沉重躯体所截然不同的、轻飘飘的轻盈。
它像个怪物——它就是个怪物。
它不笑的时候更可怕。
就像现在,若有所思地沉吟着什么一般。它是如此静默,如此老实,表情像某种死物一般……某种真正符合它本该有的形态的死物一般。然后,它动起来了,告诉所有人它其实还活着。甚至透出一种凉风般的柔情,即使没有以表情流露悲喜,也温柔得令人窒息。
简直像是……怪物在模仿人类一样。
“你们在害怕……”它阐述着他们的思绪,却没有太多感情,“当然,确实值得。但你们不必想得太多。我可以大方地告诉你们,不用担心我还会做些什么。这些残存的灵魂,连救急的量也算不上,但足够我说出最后的……遗言。”
“……你要说什么?”祈焕试探着问。
“我忽然理解了一点你们——蚂蚁的感情。真是比我设想的还要……廉价,廉价太多。但不错,有机会体验到你们的喜怒哀乐,也是我不曾想到的事,这是我来人间的意外之喜。虽然还是那样渺小,那样不起眼……可是小小的身体与小小的群体,竟也蕴藏了相对你们而言,足够庞大的情绪……也不错,我很满意。你们赢了……暂时。”
它忽然像是断了线一样,整个人垮下来,向后倒去。而它身后的巨蟒也像是忽然被看不见的刀锋斩到了七寸,每一处鳞片下都泛起深蓝的光,比这夜空的群星还要明亮。与此同时所有的纳迦也都发出这样的光芒,不论是撕咬还是被撕咬的一方,都忽然凝滞、消逝,自此不复存在。摩睺罗迦倒下了,徐徐下坠,直到落地之时才发出山崩地裂的巨响——就仿佛先前的尘世唯有万马齐喑,万籁俱寂。
一层交杂莹蓝火屑的尘浪滚滚而来。
顾不得这层迷眼的沙尘,几人迈过楚天壑的身躯冲向那庞大的怪物。顾不得揣摩它究竟是不是真的死透了,他们都有迫切需要当场确认的事。走近了摩睺罗迦的亡骸,上面还覆盖着一层浅浅的柔光。莺月君站在它那小楼一样高的头颅前,看了半晌。
“它死了。”她说,“不再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老白!白涯!!”
君傲颜和祈焕冲上前,徒劳地敲打着坚硬的躯壳。它的腹部覆在地上,骨刺深深嵌入泥土之中。柳声寒无措地挥笔轻触,自然是划不开的。
他在哪儿?他怎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