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一直都想成为一个温柔的人。不是说那种态度温和、与人为善的个性,而是一种很特别的品质。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至少要符合自己的标准才是。至少,她也不像上一位霜月君一样,任由封魔刃在人间流传,而是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身边。
“你也真是个善良的人呐。但是,你这样又能保护得了谁?”
这是那位新的莺月君在梦里对她说过的话……这位新的莺月君很美丽,美得也很多变。其他无常们都知道她的由来,却难以评判她的立场。虽然,她是没有上一个小鬼那样招人讨厌的,但有时候会说些不中听的话,就像刚才那句。
她确实谁也保护不了,到头来,自己还要被所护之人伤害。她本以为,针对自己漫长的寿命而言,像极月君那样对受苦难的人——尽管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但稍微照顾个把人,并不是困难的事。把话说回来,就是那位名叫薛弥音的姑娘了。
对,深谷,在深谷中。买下怨蚀的黑商,干的尽是些缺大德的勾当。他的商队在这次运送的镖尤为特殊——是一群孩子。那几年的收成不好,很不好……灾害频发,边疆不稳,天人内外处处没有称心的事。那一阵子,六道无常们也格外忙碌。饿殍遍地的惨状令人麻木,而霜月君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面对尸体,习惯了面对死亡。
这次不太一样。那群孩子不是饿死的……也不仅仅是摔死那样简单。
一共三辆马车,每一辆都是四五匹马才拉得动的。车都不是简单的车,而是一个蒙着破布的巨大的笼子,一个笼子里就塞了十几个孩子。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站也站不稳。没人打扫,吃喝拉撒都在大笼子里,不用掀开破布都能闻到里面透出的恶臭,谁也不愿靠近。他们对外人说,这里拉的都是“野味儿”——染病的和死的野味。若说是健康的、活的,饥饿的人们会立刻忽略这股难闻的气息,甚至觉得香甜。而且孩子们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即使有谁敢反抗,也被打得遍体鳞伤。
所以,不会有人要去检查的。
草皮都让人掀得差不多了,马也吃不饱,这十几匹马个个儿都枯瘦如柴。反正这些孩子也不重,拉得动的,无非上坡要几个人推一推。这些孩子都是他们用尽坑蒙拐骗的手段抓来的,几乎都是穷人的孩子。在这样物质匮乏的时刻,即使谁家丢了孩子,也没有精力费心去找了,毕竟自保也是难事。这群恶人吃准了这点,甚至敲打着笼子当笑话一样讲给他们说,你们的爹妈不要你了,少一个人少吃口饭,他们高兴得很呢。
一开始,孩子们嚎啕大哭,直到嗓子哑了,再没力气。这群孩子里年龄最小的只有三四岁。若是精力特别旺盛,怎么哭也哭不完的,就会被当众处死,拖走,杀鸡儆猴。年龄最大的一个姑娘十七岁的,是因腿脚不便被掳走的。她虽然瘦,却漂亮,被那群歹人抓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兴许也是死了。三辆车,一车男孩,一车女孩,还有一车很安静。有孩子说自己看到了,那笼子里挂满了猩红的肉……他们最后都会被挂在那里。
因为他们是被作为“食物”运输的货物。
在这样混乱的时候,尤其是最为贫困的地区,这种事简直不能再常见。谁都不想被活活饿死,也不想活活撑死——被观音土。这是个有价无市的年代,即使是略有小钱富贵人家也没处买来食物。于是,人肉成了最大的、源源不断的资源。一开始是尸体,然后是胎儿,再然后是女人和孩子。只要相较之下被视为弱势的一方,随时可能会成为被剥削者。易子而食这种事本是几十年来都不曾出现的情况,但重蹈覆辙这个词,向来不是摆设。人肉被卖给那些达官贵人,有时候,肉贩子甚至从妖怪那里换好处。
霜月君知道这些事,她没办法干涉——因为那位大人不让他们管。
她已经不再是几百年前年轻气盛的普通人了,自然与其他同僚一样,深谙其中的道理。他们都明白,受害者数以万计,根本管不过来。古时打仗俘获敌方降兵,就地坑杀的事情数不胜数,道理很简单:喂不饱,养不起,救不活。并非没有人性,实是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