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位好生俊俏的男子。
即使是泷邈也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了。他样貌精致,面容棱廓分明,虽然看得出是位男性,肤色却细腻白皙,像个女的。他是涂抹了女人的暗色眼妆,还是他的五官本就是这样深邃的?他凤眼微挑,长而浓密的睫毛生在略微低垂的眼睑上,举手投足的气质都像个王爷似的,上身端得笔直。他黑色的长发柔顺亮丽,光斑处透着深蓝,头上戴了顶特别的半扇形羽冠,定是与着装配套的。再说那身衣服,也是贵族才有的样式:精致、繁复、斑斓,碧、青、靛三色错落有致,相得益彰。还有那身披风……虽然和这衣服很是相称,但是不是太夸张了些?伴着晨曦的初光,披风泛着紫铜色的薄光,流光溢彩,华美绝伦。
这是绝对不该出现在这等荒野的装扮。
是个妖怪,泷邈很快做出判断。有时候他的视觉比嗅觉起作用得更快,这有些不像妖怪的作风。不过他能看出眼前这位如假包换的妖异,应当比自己小上许多,说不定只有自己年龄的一半儿……看上去也就二三百岁吧。若以人类的模样为标准,也绝不超过三十余岁。
不过,那人是比泷邈要略高一些的。即便如此,来到他面前时,那人仍昂起头来,自上而下地审视着他,眼里带着泷邈说不清的东西——但轻蔑的部分他认出来了。
“这就是你的搭档?”他问。
声音也不错,就是妖品太烂。这是泷邈的结论。
“你是……”
“在你休息时,我四下转了转,遇到这位朋友。”卯月君接过话茬,主动介绍,“我们聊了一阵子,他有求于我们。”
“严格地讲,是有求于您。”那妖怪的态度明显变得恭敬,“毕竟只有见多识广的走无常才能帮到我。”
“哈哈哈,不敢当。说实在话,我也只能将消息委托给更多同僚了。”
“什么事?竟需要麻烦那么多走无常么?”泷邈没听明白。打一开始,这两人就在自说自话,他觉得自己跟没睡醒一样跟不上二人的话题。
卯月君简单地说了一下发生了何事。这位男性的确是妖异,且与泷邈同族——都是鸟雀的妖精。难怪,那羽冠、衣裳与斗篷的色泽,的确是与孔雀相关的搭配。衣料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泛着渐变光泽的羽绒。羽端处有椭圆形眼状斑,斑的中心有暗紫色的亏圆小斑,外围的蓝绿色明亮抢眼,再外又围有一圈宽阔的绿褐,围以浅黄狭缘,最外层则是浅葡萄红色。披风的末梢倒是没有眼斑,羽端是菱角形,末梢处成镰刀状羽片。根据目前的表现,泷邈不认为他没有点破自己半妖的身份是给彼此面子,而是因为这厮压根没看出来。不过无所谓,反正他这不是还没说吗?卯月君是绝不可能主动给别人提起此事的。就算他看出来又怎样?对泷邈而言,只要自己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而这位妖鸟,本有自己的领地与族群,甚至自称当地的王。他的地盘离这儿很远,出于某些原因,他离开那里,暂时四处云游。有趣的是,他结识了一位朋友,是个妖力强大的龙族。说到这儿,泷邈都觉得有些不可信了,这家伙该不是在吹牛吧?可既然卯月君讲得那样认真,他便很给面子地听了下去。那位龙族朋友是才来到陆地上的,他在找人,是个鲛人姑娘。在深海中,她白发明眸,婀娜动人,可来到陆地上成了人类,便难说了……在鲛人中,她十分年长,虽仍保持美貌,可在人类中说不定是个老太太了。
“一千二百岁……”泷邈思索着,“俗话不是说,鲛人千年,龙族万年么?一千二百岁的确是高寿了。”
“真没见识。”那妖怪忽然冷嘲热讽起来,“九千年也是千年,九千万年也是万年。人族尚不存在之时,龙族就已经诞生,甚至有的今日依然活着。而鲛人的平均寿命大约在三千岁上下。听我的龙族朋友说,那鲛人的亲属中,最长寿者大约活到四五千岁才离世。与妖怪和人类年龄的算法都不同,鲛人的寿命从来不能按一岁顶几岁的算法来——在他们幼年、青年、中年、老年,都要以不同的比例换算。”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无所不知的优越,虽然长了见识,但泷邈高兴不起来。卯月君还说那鲛人可能与阴阳往涧有关,按照那个龙族的说法,他们二人可能认识。既然机缘巧合与自己相遇,有机会便转告神无君此事吧。
“神无君?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轮到你提问了吗?”
泷邈欲言又止。他再度更改了对这位妖怪的认知。不如说,这股莫名的敌意已经开始令他感到匪夷所思。而卯月君总是那样和善,对他的无礼以忽略而包容,仍是一副温吞的姿态。而这妖怪对她的态度呢,又是带着恭谦的。难道这家伙不喜欢同类吗?泷邈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是这个态度。
卯月君不是也没见过吗?怎么光说我。尽管他很想这么问,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尤其看在卯月君的面子上,泷邈并不做声了。
“那龙族是从九天国来的。”妖怪说,“我的父亲也从那里来。”
卯月君微微点头道:“令尊少说也千余岁了呢。说不定这些事,他还知道些。”
“我的父亲已经过世了。不然我大约也是会直接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