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这个机会,他们当然十分乐意。于是霜月君只是一扬手臂,天边的云朵忽然变得混乱,地面上的影子也加剧了移动,就像上方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搅动。很快,一只白色的巨大的妖物从天而降,带着凛冽的风。在它落在地面上时,周围的植物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花。它的毛看上去很柔软,聆鹓有些害怕,但还是试着伸出手摸了一下。的确如想象中的触感一样,而且最外层凉凉的,十分清爽。
天狗转过身,长长的喙对着三人的脸。从正面看,那妖物的模样还是有些令人发憷。但在霜月君旁边,它显得也就很是温柔了。谢辙看着它,又看了看霜月君,问道:
“那,若是普通的人死去,他们的天狗会去哪里?”
霜月君望向花田,发出一声细小的轻叹。她伸出另一只手,有蝴蝶落在她的指尖。它是那些绚丽的蝴蝶中最朴素的一个,似乎只是纯白偏绿的一只粉蝶。它没有停留太久,在意识到这并非是鲜花以后,轻轻振翅离去了。
“它们会获得自由。”她一边抚摸天狗的毛发,一边说,“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每一个天狗,一生中也只会与一个人类建立血契。万鬼志我也是看过的,在那个时候也有许多和我一样的人。书中所有天狗的记忆中,都只出现过一个主人。”
“那现在一定有更多这样血脉的人了吧?”
霜月君摇摇头:“只少不多。先祖的血缘愈发稀疏,足以唤醒这种契约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未来或许会更少吧……直到我们这样的人完全消失,契约就彻底结束了。”
谢辙稍加思索,说:“等等,万鬼志……这么说来,那些天狗也会死了。”
“当然了,万事万物固有一死,不过是时间问题。天狗的寿命虽然比人类长,但在长寿的妖怪中算是短暂的。除了最初的那个天狗,在主人死后仍活了很久很久。据说,它死去的地方叫做天狗冢。之后所有建立过血契的天狗,不论是怎么死的,不论什么时候死,不论是在什么地方……最终它们的遗骸都会出现在天狗冢内,与先祖共眠。”
聆鹓听着觉得稀奇。她问:“您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吗?”
“我没有想去,所以也不曾打听。”天狗卧在地上,她揉着它下颚的绒毛说,“如果可以……我早就想结束我们间的契约了。”
那只雪白的天狗不知是听没听懂,它没做出任何反应。不过,或许它并没有什么想法,因为对于式神来说,主人的意志就是绝对的意志,它们只需要认同和执行。三人面面相觑,寒觞代替大家问了三个字:
“为什么?”
“我过去也是一位役魔使……呵,这说法现在不兴了吧?总之,我也有过许多式神,但在我接受了六道无常的命运以后……我将所有的契约都解除了。它们没必要为我卖命一辈子。若是经历了残酷的战斗,我不会死,但它们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死。它们本就拥有漫长于我的寿命,被困在我的命运里,没必要。唯独与天狗的血契太过特殊,无法可解。”
“说不定……它不在意呢?”
“它们只是没得选。”霜月君幽幽地看着谢辙,“家犬终其一生无法过上狼的生活,军马也一辈子无法在原野上驰骋,只能在战场厮杀。更别提生活在更小的圈里的猪、笼内的鸡、缸里的鱼。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是没的可选。若知道了自由的滋味,夺回了未被驯化的能力,它们还会这么选择么?我早看开了。”
“所以你想……找到结束血契的方法?”
“嗯。当前我能想到的,只有我不再是六道无常。这五百年来,它也依然帮了我很多,我想偿还这份人情——我们应该是朋友,不是什么主仆关系。我会继续想办法的。不过,我还要靠它带我去找睦月君,将琥珀送到他手里。琥珀已经使叶姑娘的伤势痊愈,但是……像你们所说的失去灵力、恢复原状,我也不知能不能做到。之后,就看造化吧。”
睦月君和聆鹓的事,谢辙昨夜就和她交流过了。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既希望霜月君别太逼着自己,又希望睦月君能尽快得到帮助。
“我现在就要离开了。快马已经托付他们准备好了,你们直接去找牒云。”
说着,霜月君便一跃跳上天狗的背部。天狗站了起来,随时准备振翅高飞。
“您不和弟子们打招呼么?”
“不用了,麻烦。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对了,你叫钟离寒觞是么?”
寒觞点点头,望着霜月君,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听闻云外镜的镜灵,在万仞山中,兴许还在绢云峰,我不清楚。我会在睦月君那里多了解一些情况,若有那狐妖的消息,尽力设法告诉你。眼下,还是去黛峦城要紧。若真见到凛天师,可以向他进一步打听云外镜的事……只是恕我无能为力,云外镜不能轻易外借,这里自是有规矩的。我对你们了解不深,也不能向弟子们夸下海口,保证不会出事。何况全凭弟子们有情有义,我才能在此有一席之地,只是要拍板的事——我不该干涉了。”
他们与霜月君道别,目送她与天狗与洁白的云悄然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