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打了多少回合。天狗冢内独特的天空一刻也不再归于黑暗,归于寂静。现在的天缤纷而绚烂,每一次灵力的扰动都让上方散发出诡异的色彩。就像是极光平铺在天上,时而缓慢地流淌,时而疾电般流窜。
现在的战局,已不再是谁都能加入的了。寒觞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一向低调温吞的谢辙竟也能像今天这样,打出气魄,打出风采,连他也为之震撼。神无君大约还有加入战斗的能力,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地面,同其他人一并观看这场可遇不可求的精彩对决。
“你不去帮他?”霜月君问他,“像这样打,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妖变是必然会发生的。”神无君的态度有点冷漠,“就算我横插一手,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说,你现在让我去杀了他?杀了那个我当初没有杀的人?”
这质问真是突如其来,霜月君被呛得说不出话。她甚至有点惊讶,这人可真是有点儿理直气壮了。不过话糙理不糙,在情理上,他的身份的确很难做什么。于是霜月君重新将目光投向空中的战局。在纷扰的刀光剑影中,她紧盯着那个人。
“他的转世……和他有点像,但又不那么像。”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的?”神无君问。
“在我见到他,颈后的伤口隐隐作痛时。但是……也可能是错觉。”
“我都快忘了你还有那个。”那个在莲花池被烧灼的痕迹。神无君当然知道,这东西象征着什么。朽月君有一招名为业海焚罪的妖火,与其相似,它能使人身上浮现出此生一切罪孽来。神无君顿了顿,对她说道:
“我在想,你成为六道无常后的人生,究竟是否被判定在内。”
霜月君又看向他,眼里有些困惑。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善与恶,是可以相互抵消的。倘若浪子回头,做了足够多的好事,虽在死后无望升入天道,但终归不至于下了地狱,尚还有转生为人的机会。你的伤亦然。也就是说,你在成为六道无常后杀的人、救的人,说不定也被算在内呢。在那位大人的指导下,几乎所有无常所做的事,哪怕是shā • rén,也有大善的理由。若这些都属于你的生平,你应该没有疤痕才是。”
“我自认我生平功过相抵……而那块伤是我shā • rén的过错。”
“杀一人不会有这么大的痕迹。”
“……什么意思?”
霜月君的心里突然浮现一阵惶恐。神无君的话着实吓到她了,她不知自己还做过什么亏心事被忘记的。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没有成为毫无自觉的人。可神无君的话就像在责备自己,尽管他本人并没有那个意思。到底还有什么过错被她遗忘?
寒觞犹豫着开口,对她说道:“我想,神无君想说的是……”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在寒觞戛然而止的话语中僵住了。而后,她轻叹一声。
缔造恶使的罪,当然没那么轻易就被宽恕吧。
呯!又是一声巨响,谢辙与尹归鸿都在刃上施加了足够的力量。时金时青的各色电光和时红时白的各色火花,在不间断的打斗中轮番出现。谢辙似是越来越得心应手,已能轻易化解尹归鸿的刀气。尹归鸿被拖得有些疲惫了,但怒意不减。
“我当真是不解。你怕是被你自以为的正义冲昏头脑吧?”他气极反笑,“既已经知道我为何要与走无常为敌,你却盲目相信他身份的符号,和我作对,做些自以为正确的事?”
“你只说对了一点,便是这些的确是我‘自以为正确的事’。我只知道要是你以现在的模样来到现世,一定会惹出更大的祸患。”谢辙的语气是如此坚定,“而且,你现在的身份也不止是什么尹氏遗孤的受害者……”
而是嗔恚的恶使。
“我明白了。你想在天狗冢内解决掉我,以免我与外界产生联系,汲取人间的力量,亦或是……波及人间。”尹归鸿笑道,“你的算盘打得很好,但也要掂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话音未落,天狗冢内忽然响起隆隆声。比起打雷,它持续得更久,而且更加空灵,显得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这并非是尹归鸿制造的动静,他也进入了短暂的疑惑。两人各自缓慢地下降,轻轻落到这广袤的地面。他们察觉到,大地在轻颤,幅度愈演愈烈。
所有人都被颠得上下起伏,站也站不住了。地面突然抬升,却只抬起了一部分,剩下的都簌簌下落,塌陷得更深。像是被踩进泥土里的树枝被重新拾起,只是它大得不可思议。霜月君的脚下完全陷落,她立刻抓住抬升的部分。寒觞直接被较细的部分带起来,举到高处,他看到神无君灵巧地层层前进。前方有一排类似阶梯的东西,但他不能肯定。只见神无君矫健地跃上,逐步攀升,跳到高处去。
震颤持续了很久,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大地里抽了出来,而他们的落脚点正是这不明物。直到异状停止,几人终于意识到,他们一直落足的地下究竟埋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