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的医务兵愣了一下,扬着满脸泪痕的脸惊呼道:“啊~~~快送白神将去医务室。”
躺倒在成默怀里的白秀秀闭着眼睛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小何,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可能是因为低血糖的缘故,让我休息一下,让我休息一下我就陪你去找......”
医务兵急切的打断了白秀秀说话,“白神将,您就别想那么多了,还是赶快去医务室看看吧!”
白秀秀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我真没事,一点小问题而已,没必要挤占医疗资源......”
“您肯定不对劲,脸怎么突然这么红了,会不会是发烧了?”
成默不得不阻止医务兵继续犯傻,“白神将交给我照顾就行,你去忙你的吧。”
女医务兵狐疑的打量了下一身整齐干净,还穿着白T恤黑色休闲裤和帆布鞋像是来度假的成默,“你是谁?好像不是我们舰上的吧?作战服也没有穿....”
白秀秀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挥了下手说,满腔虚弱的说:“小何,你快去忙你的,我真不需要你管。”
“真不要我管吗?”女医务兵担忧的问。
成默看了眼一点也不识趣的女医务兵相当无语,他弯腰,在女医务兵目瞪口呆的视线中直接将白秀秀横抱了起来,“我抱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别.....”白秀秀挣扎了一下,“让我自己走。”
白秀秀的态度让女医务兵深感震撼,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哭到变形,也忘记了自己正在战场上,盯着成默瞪大了眼睛。
成默只是迟疑了一下,将白秀秀抱得更紧,他快步向着舰岛的方向走,同时目不斜视的轻声说道:“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他们都是去的升降台那边。”随即他转头对还在发呆的女医务兵说,“快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记住......不许乱说。”
白秀秀没有回答,只有沉重的呼吸穿过了风声,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默认了成默的举动。直到感觉到成默在舷梯和入口处停住了脚步,她才低声说:“你往上走.....去五楼,哪里有我的休息间。”
“嗯。”成默点头。白秀秀的身高也有170CM,舰岛的舷梯狭窄,他只能紧了一下她蜿蜒的身躯,并稍稍倾斜了一点,小心翼翼的沿着舷梯向上走,“小心头。”
舰岛的后侧探照灯完全照不到,至于其他的灯光,早就已经熄灭了,脚步声“噔、噔、噔”,他的膝盖敲打着挂在指节上的环保布袋,有节奏的“哐、哐、哐、叮、叮、叮”声音演奏出了轻快的歌。
每迈上一阶楼梯他都得谨慎小心,以免碰到白秀秀,他的动作也很绅士,完全没有冒犯白秀秀的意思。感觉到了成默的不便,朦胧的黑暗中白秀秀搂住了成默的脖子,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处。
两个人距离一下就拉的很近,喘息也很近,月光慵懒的穿过浑浊的空气,给予了这残留着尸骸的楼梯几缕光线,透过铁栏杆,那崎岖的倒影,让他们像是在牢笼里互相舔舐着伤口的困兽。
白秀秀想起了自己在大海上孤独漂泊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靠在他的肩头还有喝一杯金汤力,此际愿望轻而易举的实现了其中一个,她被鲜血浸透的心脏开出了蔷薇。在温暖的慰藉中,她摩挲了一下他的背脊,确定这不是一个荒唐的梦,便在他耳边说:“你说这个世界会不会有鬼魂?”
白秀秀的吐息很软,吹在耳根和唇边像是软糖,在这般环境下也令人心旌摇荡。成默屏息凝神了一下,抵抗住某些不合适的念头,才回答道:“如果是以前我一定坚定的告诉你没有,但现在,我只能说这个超过了我的知识范围。”
“我在高旭死的时候,非常希望世界上有鬼魂。虽然我并不是个迷信的人,却也满怀希望的尝试了很多方法,我自己不好去办这些事情,就让婆婆和小美去。有一次我婆婆找到了一个非常知名的神婆,说是能通灵,可以和地府中的灵魂交谈。我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去了。那是很偏远的乡下,开车得开好几个小时,神婆住的房子后面的山头还有一座三清庙。房子在山脚下孤零零的,远离市镇。我和婆婆、小美进了屋子,被引荐人带着进了一个小房间,那个神婆坐在屋子的中央,穿着红色的花棉袄,头上插着一支古旧的玉簪子,桌子上还摆着一碗米。她像是知道我是谁,直接对我说,你把门打开,留一道小缝。我照她说的做了。她又说你们你们三个坐好,你坐中间,到时候引死者进了的时候都不要乱动,不然会惊扰魂魄。说着神婆就在桌子上的那碗米里插上了香,开始神神叨叨的说一些话。然后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两种不同的语气和我说话,很神奇的是她不仅说出了我房间里的布局,还在模仿高旭说话的时候叫出了我的小名,后来还说了很多很多.....”白秀秀停顿了一个呼吸,她挪动了一下脑袋,“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却又有点像是高旭说的话。小美哭得不行,完全相信了神婆说的话,还给了她好多钱。我倒是觉得疑点蛮多的.....”
成默心想要是以前他一定会说“要是我就一定会叫你找个好人嫁了吧!比如像我这样的人”,但现在他闭嘴缄默,这还是白秀秀第一次跟他说有关她亡夫的事情,也不是合适开玩笑的时机,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跟白秀秀开玩笑的资格,他是有妇之夫,还有孩子,想起来真是荒谬。
于是他只是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的小名叫什么?”
这时他们爬上了五楼,面对黑洞洞的走廊,他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不告诉你。”白秀秀停止了叙述,“看得见吗?往里走,第四间房间。”
“看得见。”成默说,走廊狭窄,他侧身朝里面走,里面幽静极了,空气中没了血腥味,显得很清新,仿佛和甲板上是两个世界。
“就是这间。”白秀秀说。
成默停了下来,在幽暗中注视着白秀秀抬手按开指纹锁。他轻轻踢开门,将她抱了进去,房间逼仄,只有一张船和一张小书桌,洁白的月光从一面狭小的窗户里撒了进来,在波涛声中像是摇曳的白色烛火。
他将她放在了床上,又将装着白铁盒和金酒、苏打水、柠檬的环保布袋放在桌子上,轻声问:“要我帮你脱掉外骨骼吗?”
“我自己来。”
白秀秀勉强支起了身子,成默连忙拿了个枕头给她靠上,他的眼睛很早就能自我调节,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楚白秀秀的手在无力颤动,半天都没有解开侧面的卡扣。他坐在了床边,不等她拒绝,就动手解开了靠近他这边外骨骼侧面的卡扣,接着他倾着身子,去解另一侧的卡扣,一颗又一颗。
成默的动作很轻柔,叫人产生一种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的遐想。气氛却有些尴尬的寂寥,像是孤独而陌生的男女在逼仄昏暗的空间里共处。
等到成默将外骨骼揭开,露出里面贴身的像是保暖NEI衣的黑色作战服,呼吸渐渐急促的白秀秀又挺了下身子,轻声说:“可以了......”
成默凝视着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贴身衣物,按下了白秀秀纤长的手,他的指尖像是触碰到了冰块,于是他紧紧握住了她柔若无骨的手,像是要传递给她一些温暖。
白秀秀撇过了头,就连眼睛都闭上了,只剩下一张轮廓鲜明的侧脸面对着他。
看见褴褛的衣物之下到处都是渗着血水的伤痕,成默既心疼又生气的说:“都伤成这样了。我必须得送你去医务室。”
“不.....别去.....现在医疗部根本忙不过来,别给他们添麻烦了。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你去抽屉里给我把急救箱找过来,给我抹点药水就行了。我们天选者的身体恢复的快。”白秀秀看向了成默,见他面色坚决,她垂下了头,小声说,“算我求你了.....”
成默什么时候听见白秀秀这样低声下气的对他说话,心一下就软了,叹息了一声,“你那么在乎保养的人,就不怕身上留下疤痕吗?”
白秀秀白了成默一眼,“留下就留下,反正没有人看得到。”
“我不是人吗?”
“你以后也别想看到了。”
成默笑。
“你笑什么笑?”
白秀秀没好气的语气因为过度虚弱像是娇嗔,大概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又把脸转向了墙壁的那一侧,像是夜风中娇羞的蔷薇。
成默也没有取笑白秀秀的意思,起身翻箱倒柜的找到了急救箱,再次坐回了床边,他先将手电筒取了出来,点亮以后架在了床头,接着翻出了清创消毒用品和剪刀,放在床沿。“我帮你把衣服剪开。”他轻声说。
白秀秀没有回答,藏在灯光背面的面容看似平静,但微微颤动的颀长睫毛和起伏不定的山峦出卖了她。
成默的呼吸也莫名的陷入了紊乱,他拿起剪刀,将那件并不算薄的黑色长袖T恤底端掀了起来,快速的剪开。细碎的“嗤啦”在房间里弥漫,如同氤氲的水蒸气,叫成默汗如雨下。在剪到叫他如临深渊的地方时,他选择横向剪开,勉强让这件贴身衣物能够像是圣光般保护住重点。
白秀秀的呼吸声在这一秒湍急了不少,幽静中甚至能听见如鼓点般的心跳。
成默看着白秀秀细嫩肌肤上那些凌乱的伤口,却心无旁骛。他认真的一点又一点的使用碘伏进行消毒,万幸的是外骨骼的防护力还是足够的,伤口都无需缝针,用无菌纱布进行包扎就可以了。
可能是成默过于的专注的和认真,两人之间那些暧昧和尴尬的气氛渐渐消弭,白秀秀开始对成默倾诉她的经历。断断续续的,都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于她而言,从前成默只是学生,只是属下,但那是从前。如今的成默已经是个可以分担她心事,让她可以倚靠的大人了。
“......我收到你的信息是真是吓了一跳,在出海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还会面对比欧罗巴还糟糕的局面,还真是多亏了你,如果没有收到你的信息,我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其实也不会比今天更糟糕了。说不定战争都不会发生。谢叔叔被迫下野,太极龙和星门签订友好的协议。”
“你少阴阳怪气的。”
“有吗?”
“你还想听我说话吗?”
“你说,你说......”
成默拿着棉签在白秀秀瓷器般的肌肤上轻轻涂抹,疼痛刺激的她的躯体在微颤,红色的伤痕也在收缩,他的心也跟着收紧。
“....我看着孔黎的身体慢慢腐烂,那种感觉真是绝望极了,不是想着大家死在哪里都没有人知道,我真想自己也在太平洋上死掉算了,当时我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会幻想自己沉入大海,光逐渐消失,我慢慢坠入黑暗,还挺浪漫的.......”
“白姐,人不能轻易的向死亡认输啊!”成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头在那一柱浮动着灰尘的光里凝望着白秀秀,认真而严肃的说,“我也曾经多次和死亡搏斗过,逃避和屈服都是糟糕的选择。我也想要投降过,在谢旻韫在我眼前化成光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世界一片晦暗,没有光,没有人,所有的欲望也消失了,没有对生的渴望,也没有了对死的恐惧,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灰色的空无一物的空间。当时我只想毁灭这个世界,至于生还是死我一点也不在乎了。但后来我还是活了下来,你跟你说过,救我的是小美,可我没有说我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除了本能,已经失去了思考和智慧。”
说到这里成默停顿了下来,他换了根棉签,沾染了些紫色的碘伏,稍稍俯身缓慢的在那红色的如同白瓷缝隙的伤口上涂抹。
白秀秀双手抓住了床单,闭上了眼睛。
成默肯定她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言说的原因,他一边继续手中的动作,一边说道:“我在本能中窥见了一些些缥缈的快乐,我抓住了她,像是瘾。我不在乎那是否正确,那无关紧要,我就是渴望坠落,在坠落中睡眠,睡醒以后吃,吃了继续用力的睡,疲劳也是一种快感。即便这种快乐触及不到灵魂和骨髓,还很短暂,像是萤火。我听小美的放电子音乐,坐在游泳池边看着她舞蹈,很魅惑,等到渴望在燃烧时,我会拿起鞭子,进入原始的野蛮的隐秘的世界的另一侧。罪恶也是很绮丽的感受,很有趣。恰好那艘游艇也就叫做‘carpediem’(及时行乐),我想就这样在这艘游艇度过一生也不是不可行,人生需要什么方向?也许不管你需要不需要,都会有个方向,你原地打转是一种方向,你向下坠落也是一种方向。我知道我是向死亡投降了,用逃避的方式......”
异样的痛感中,白秀秀咬紧了嘴唇,晶莹的汗水在额头上细细密密,像是花瓣上的晨露,她颤声问:“那后来呢?”
成默抬头看向了白秀秀,由衷的认为这样的白秀秀别具诱惑,大概西子捧心也不过如此,他端详了好一会,才微笑着说:“后来我被雅典娜关了起来。这件事我也跟你说过。不过我没有告诉你我在里面是怎么度过的,每天几片面包和一瓶水,狭窄的水泥屋,没有窗户,只有一张硬板床,也没有人可以交流,每天送餐的还是机器人。”他低头继续为白秀秀处理伤口,轻描淡写的继续说,“在那里面你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物质和欲望通通远离了我。这一次我真的被困在了一个一无所有只有黑暗的空间。除了意识我什么都不剩了,我想死亡不会比这更惨了吧?但我在里面并没有觉得特别孤独,我脑海里有很多书看,我甚至参悟了《律法之书》,能用本体使用技能.....”
“什么?”白秀秀惊得坐了起来,立刻又倒吸了一口凉气,慢慢靠回了床头,她蹙着眉头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等.....”成默若无其事的低声说,“我先把你身上的伤口处理完。”
白秀秀没有开口,在电筒的光晕里注视着他。成默的动作仔细而专注,还有种神圣感,像是在画布上做画,做一副抽象画。
成默将最后一处伤口处理完,问道:“房间里有你的衣服吗?”
“柜子里。”
成默起身,从柜子里找了件宽松点的衬衫,递给了白秀秀。在她穿衣服的时候,他走到了窗前的小书桌前,在把金枪鱼拿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案头的那些历史书,他的眼神在那些红色的白色的黑色的书脊上停留了一会。当另外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话放在心上的时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转念他又想到了自己,好像.....他早就不是他想象中的他啦。
时光、那些生命中的人,对他的改造委实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他从装水果的麻布袋子里把白铁盒先拿了出来,然后把金酒、柠檬和苏打水拿了出来,然后扭头看向了白秀秀,“是先吃点金枪鱼刺身?还是先来一杯金汤力?”
白秀秀没有回答,她坐在床边呡着嘴唇长久的凝视着他,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呆呆的看着他,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又无从说起的样子。
成默也凝望着她,手电筒的光将她的影子印在了门上,像是艺术展上的剪影照。大概所有的文艺青年都会迷恋这样的景色,贮存着月色、海浪、舷窗还有电筒光圈的照片,更不要说照片中的那个人儿了。她徘徊与世俗与文艺之间,奢侈又不刻意的炫耀奢侈,当你与之对视时,灵魂仿佛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不幸的是低眉时又会失落,你知道你永远可以眺望月亮,可月亮永远不可能属于你。
也不知道时光又叫月光偏移了几许,成默还是先开口了口,“要不先喝一杯?”他举起了手中绿色的金酒瓶子,“TANQUERAY”很廉价的一款金酒,“虽然酒不是很好,但我想我调配的酒不会令你失望。当然,如果你觉得作为长官不合适带头破坏规矩......”
白秀秀像是才回过神来,她飞快的摇头说:“不。”她半转着身子,将架在床头的手电筒取了下来,放在床边对向了墙壁,自己则潜入了阴影中,“知道吗?我在海上一个人飘荡着的时候,最想要的就是能够喝一杯你调的金汤力了,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
“那现在呢?”
“现在怎么了?”
“现在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想要什么?”
白秀秀笑着问,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成默看见她坐了起来,将那双修长圆润的腿放下了床沿,衬衫的下摆遮掩不住月光的幻想,那洁白精巧的莲足点在了地板上,点点蔻丹如落在雪上的血。她的下巴是那么的尖,眼睛又是那么的长而妩媚,这样的长相很显然在家长哪里得不到一个好的评价,过于勾魂,像是妲己。但谁也不能否定她的美,当你注视着她的时候,你不会清楚的感受到这一点。不管这副皮囊装着一个怎么样的灵魂,都无损这会令人迷醉的容颜。她的美是那么直白,浅显,叫人的意志力不堪一击。
成默的心脏如火苗般忽明忽灭,肌肤上像是有冰冷的器皿滑过,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用干涩的嗓音回应。
“你越来越胆小了呢。”白秀秀揶揄道。
成默低下了头,避开了白秀秀略带挑衅的目光。为了掩饰窘迫他开始调制金汤力。为了展示他能够用本体使用技能,他先凝出了两个冰杯放在了桌子上,接着凝出了一把调酒用的吧勺。
如霜的月光下,冰杯晶莹剔透,几乎跟水晶杯一模一样。白秀秀的表情变得严肃,她压低了声音说,“这个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说出来?”
“《律法之书》不是谁都能学得会的,不具有普遍性。更何况还有极大的限制,像我在完全封闭的监牢里不眠不休的苦练了整整两年,才勉强学会,学会了也没有太大用处,连一些低等级的技能都使不出来,直到今年才有所突破能用一些低级技能,这还是因为我没有乌洛波洛斯,实属无奈。”成默耸了耸肩膀,“说实话,不值得把时间花在这上面,论效率远不如‘上帝基因’,等‘上帝基因’出来,《律法之书》就没太大意义了。”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
成默听出了一些伤心和不满,他抽出纸巾,包在冰杯上,将调好的“金汤力”递给白秀秀,“那我这杯金汤力想要的就是你的谅解。”
白秀秀瞪了成默一眼,接过冰杯,“可没那么容易。”
“那就再来一杯?”
白秀秀冷笑。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隐瞒你任何重要的事情了。”
“什么算是重要?什么算是不重要?”
“你说了算。”成默诚恳的回答道。
白秀秀这才举起杯子呡了一口冰沁透亮的酒液,闭上美眸,长长舒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成默微笑了一下,“我从九头蛇跑出来,喝第一口可乐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的。”
“和雅典娜一起?”
“和雅典娜一起。”成默收敛了笑意,“她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她。”
白秀秀又喝了一大口金汤力,冷笑道:“你配得上谁?”
成默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才苦着脸说:“谁也配不上,我有自知之明。”
“也不至于。”白秀秀将空杯子递给成默,“再来一杯。”
成默接过杯子,放在桌子上,他先是把白铁盒用环保袋包着,和叉子一起递给了白秀秀,“你先吃点东西,现抓的金枪鱼,新鲜的很,我看你这样子应该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吧!”
白秀秀看着冰块上堆积的满满的金枪鱼肉,内心悸动,像是在参加一场仪式。她也不能够理解,不过是一次拥抱,两杯金汤力和几块金枪鱼肉而已,就深深的陷入了献祭自己的仪式。她知道自己正步入无药可救的陷阱,也许算不上什么陷阱,她无法公然反对走进去的想法。她用叉子叉起了一块红色的鱼肉,像是插进了心脏。
她缓慢的吃掉了它。小心翼翼的。
成默没有留意白秀秀的表情的转换,他转身一边给白秀秀调了杯酒,一边说:“我带着她抢了银行,准确的说是抢了自动提款机,我们身无分文,然后拿着抢来的钱去吃烧烤,那是她第一次喝可乐,她感觉到了快乐,我也感觉到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快乐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就像是我心脏刚刚恢复正常时,我一个人沿着解彷路奔跑。我们上了一艘货运船,看着大海吃烤鱼,天在夜晚也是那么清澈,能看得清楚云的形状,我站在栏杆边,呼吸着海风,也会觉得心好轻快啊!不过在叙力亚又变得不那么快乐了,战争破坏了哪里的平静,枪声炮声都是不愉快的体验。后来我回了香江,我本以为我很无所谓,可在下飞机的那一瞬,看到了熟悉的文字,我整个人又变得轻飘飘的,我原来也是个普通的人,也会有乡愁。我带着雅典娜到处玩,给她介绍各种好吃的。我们坐在酒店的露台上,欣赏太平山和维多利亚湾的夜景,我教她中文和简单的粤语。没多久我回了京城,又一次见到了你........”他把酒杯递给白秀秀,自己也端起了另外一杯,敬了她,“在那一天.....我深刻的意识到了.....活着,真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啊!”
白秀秀想说我也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酒杯碰撞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两个人一饮而尽。
“我知道啊!我怎么回不知道呢?”白秀秀握着杯子说,“可我回到三号舰,又是无休止的牺牲和战斗。对于陈院长的死,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不该这么一走了之,把神将这个责任扔给我.....”她苦笑了一下,“不想起这事.....我都忘记我现在已经是神将了。说实话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期待,但真得到了,只觉得这负担实在太沉重,重到我心中产生了恐惧。站在作战室里,我看着陈院长的遗体,想到我身上肩负着那么多人的生命,还有国家的职责,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该怎么选择才好,我当时就想实在不行我也学他这样一死了之.....要不是雅典娜及时出现我已经打算自爆了,别人都说我冷静坚强,说我勇敢无畏,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只想要早点结束这一切,只想要快点死掉,我不想在继续在场战争中继续待下去了......”
在她停下来的时候,成默问:“再来一杯?”
白秀秀点头。
成默从白秀秀手中拿过杯子,调第三杯金汤力。
“.....就在刚才,我看到顾非凡出现,知道胜利就在眼前,我想终于熬到曙光出现了。结果却看到张左庸被炸没了,他受了伤原本可以躲在船舱里不出来的,我宁愿他不要这么勇敢,也不至于整个人被炸成碎片乱飞。我刚才在甲板上找了好久,可他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就那么电光一闪就烟消云散,就像是高旭一样,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他的妻子女儿我都认识,来之前他还对我说,万一回不去了,叫我帮忙照顾一下,他还开玩笑说男的不敢托付......”白秀秀的话语有些局促,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shen • yin,“当时我就看了他一眼,心情很不好,但没有留一滴眼泪,我觉得自己的心肠好硬,认识这么多年的老同事,我竟哭不出来。所有的战士都很勇敢,打仗的时候就没有一个怕死的,我作为长官,很担心也很自豪,我想起了你,觉得的这样的心态不对。我也埋怨自己没有能做得更好,没有能大家少牺牲一点......”
成默把调好的金汤力放到了白秀秀手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敢说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为什么还要苛责自己呢?”
白秀秀摇了摇头,“能坚持到最后每个人都有功劳,但功劳最大的肯定还是那些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人。还活着的,包括我,都应该感谢那些死去的人。刚才在甲板上,我面对大家思维混乱极了,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感激之词时,但那时我已经无从分辨这是我内心真实的声音,还是掺杂着一些为了安抚大家的作秀的因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好累......”
成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克制住将白秀秀搂进怀里的冲动,低声说道:“一切都过去了。”
“只有死者才能看到战争结束。”白秀秀抬手再次将杯子里的酒喝到一滴不剩,她的酒量不错,但今天却已有了些许醉意。
“白姐,我知道说这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可作为棋手,怜惜棋子,是对棋子的不负责任。世界如棋盘,万象乃棋子,游戏规则也许是大自然法则,也许是人类自己制定的规则,想要赢,想要避免牺牲更多的棋子,棋手必须得冷酷无情。”
“这些道理我能不懂吗?”白秀秀肃穆的说,“但世界不该是棋盘,人类不该是棋子。”
“所以我们得干掉那些自诩为棋手的人,打碎旧世界.....”成默沉声说。
白秀秀看向了成默,亮闪闪的瞳孔里闪烁着不可思议,“你变了,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我变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了吗?”
白秀秀眨了眨眼睛,“那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好还是不好,现在没有答案,也许不会有答案。”成默耸了耸肩膀,“这个世界上没有问题非需要一个答案不可。”
“如果说......”白秀秀紧盯着成默说,“我需要你的答案。”
成默紧闭着嘴唇缄默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刚才你说去过神婆那里问米。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去神婆那里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对你说的吗?”
白秀秀僵住了,双颊泛起了红晕。她的心有点乱,因为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叛了死去的丈夫,也许是刚才,也许是很久以前就埋下了种子......她甚至开始想象成默才是她的丈夫。她低下了头,她想告诉成默,她不愿意他死,也不想去神婆那里问米。她只想他们都能活到战后,她可以站在他的身边,无惧任何流言蜚语。她不需要知道他想对她说什么,她只想他陪着她再去秦始皇陵墓看看,看看那些破败的城墙,看看那些褪色的陶俑。她还幻想和他一起去唱KTV,好像这有点过时,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玩密室和玩剧本杀,去唱KTV的行径似乎有点傻,如果他喜欢,她愿意学。她又想起了他刚刚抱着她走过长长的甲板,她枕着他的肩膀,觉得久违的家的温暖。她手心冒汗,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这样想属于大逆不道,可她的眼神落在成默的唇上,竟然无比的冲动,想要亲吻他,用尽全力。她从未曾对任何事情有过如此强烈的愿望,就算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他的配偶。
他有妻子。自己的年纪也比他大多了,她不该犯这样的傻。
她还是神将。
她不能。
狭小的房间被悠远的宁静所吞噬,她在走向离她景愿截然相反的路途。也许她还在挣扎,不过束缚她的已经不再是自身的情感,而是另外一些世俗的,繁琐沉重的教条。她清楚她的情感已经完全属于他。
痛苦的寂静中,白秀秀的外骨骼在地板上震动了起来,“嗡、嗡、嗡”的敲打声将她从令人失望且不知所措的思绪中拽了回来。她彻底躲开了成默的视线,弯腰从外骨骼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通讯器按下了接听键。
李源凯的声音飘了出来,“白神将,雅典娜女士和顾非凡在刘同的配合下抢回来一架星门的运输机,上面装载有星门的复活点系统。还有四号舰队已经和我们建立了通讯,他们很快就到皇帝海山了.....”
“距离我们多远?”
“还有一百六十三公里。”
“那架运输机呢?”
“正在三号舰上空盘旋。现在他们正在商量,是不是让雅典娜女士直接将飞机托下来。就是难度有点高,雅典娜女士也不确定能否成功.....”
白秀秀站了起来,“我现在就过来看看。”她看向了他,对先前那个问题避而不答,只是说道,“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