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点头,“但你们一定得快点,约翰·克里斯·摩根肯定会暴露我的位置,第一神将随时都有可能先赶到这里。”
“我明白了。”孙永转身之际,停顿了一下,又对白秀秀说,“白神将,撤离的事情交给我.....您先好好休息一下。”
白秀秀湿润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丝红晕,如同海面倒映的霞光,只是这霞光一闪即逝,她装作若无其事的点头,“记得把所有人的尸骨收好,我们不能把他们抛在这里。”
“好,我马上安排,您随时做好准备离开。”孙永头也不回的跑向舰岛。
成默和白秀秀目送孙永离开,四号堡垒中央这一大块区域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同时转头,默默的对视了片刻,海风从两个人之间穿过,这也算不上久别重逢,却也鼓荡着物是人非的萧瑟,仿佛他们已历经了寒暑几度山水万重。
“成默.......”
就在白秀秀开口之时,成默直接将白秀秀横抱了起来,他展开了羽翼,跃向风中,向着舰岛的最高处飞了上去。勐烈的爆炸过后,天空一片澄澈,没有一丝云朵,横亘在蓝色天幕之上的银河清晰可见。海上的浪花却没有停歇,剧烈的在翻涌,像是在狂风暴雨中的天气。远处的电磁炮阵上闪烁的灯光像是萤火,矗立着的塔吊和船楼影影绰绰,连绵在一起好似城市的模湖的轮廓。
风声在成默和白秀秀的耳畔呼啸,大略是情绪起伏不定的缘故,这单调的风声摇晃着海浪,也蜿蜒曲折成了一首乐曲,星月如闪动的音符,他们穿行于和煦的梦寐之中。
到达了舰岛的瞭望台,成默将白秀秀放了下来,低声解释,“没这里方便我们说话,也更方便我观察星门的人。他们随时会到。”
白秀秀没有理会成默的异常,汹涌的情感和泛滥的疲惫让她早就不堪一击。她毫无选择的跨越了矜持和身份,紧紧的抱住了他,将脸颊依偎在他的脖颈处。
这一秒她终于获得了安全感,这安全感令她舒适的闭上眼睛,能彻底的放松下来。假寐了顷刻,她如同睡着了在梦呓般说道:“真是太好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成默感觉到白秀秀尖尖的下巴搁在肩膀上有些硌人,呼吸之间也带着氤氲的潮湿气息。她指尖的瑟瑟和柔软身体的颤抖敏锐的刺入了他的肌肤,就连心跳声都毫无遮挡的融在了一起,像是他们之间空无一物。
温存的刹那,他感觉到了白秀秀身上散发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且温柔的气息,和那个忽远忽近又高高在上的白秀秀相去甚远。这种融化后的软弱实在是令人难以抗拒,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给予她更多慰藉,给予她更多的温暖,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
“人生不就是相逢和告别的集合?只要活着就有再见面的机会。所以一定得活着。”他不敢去看怀中的白秀秀,甚至不敢将她抱得更紧,他只能说些是是而非的话。
“可有的时候活着真的太累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法闭上眼睛。哪怕是眨眼,仿佛都要面对噩梦惊厥的纠缠。哪怕是坐在黑暗中,我都能看见那些死去的同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满身是血,慢慢沉入深海。当我打开灯,满眼都是猩红的血在飞,是白色的弹道和激光的浮光掠影........孔黎走了,老师也走了,就连谢校长也走了......我走在路上,死亡像是没有尽头.....”
白秀秀的音调略带着鼻音,她在尽力隐藏她的哽咽,却那么无力。她依偎着他,像是一只受伤的猫咪。她将这些天糟糕的经历都零零散散的讲给了他听,字句音节如掉落藏匿一切的大海,如雨点入水的余音,在风中,在他的耳畔辗转成悲伤的歌曲回响。渐渐的,潮热的眼泪沾染了他的肌肤,忧伤和疼痛缓缓的浸了进去深入血液,直到引发他心脏抽痛,眉头紧蹙。
“我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我明明知道,逃往新希兰方向的潜艇出了问题,可我还是没有通知他们,这其中还有顾非凡和关博君他们.......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原本以为我也会死去,可我还活着.....”
听到有关顾非凡和关博君的消息,成默的思绪也变成了一团乱麻,他愈发认为这都是诅咒,所有的一切都是李济廷命运的重复。他多想要擦掉她的眼泪,告诉她不要害怕,你还有我。可最终却只是轻轻的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但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一字一句,如同在许下承诺,“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白秀秀柔柔的“嗯”了一声,像是将一切都嘱托给了他。
这小女人的语调,让成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并不是他想要的走向。于是他闭上眼睛,顽强的推倒了堆垒在胸腔中的温柔字句,反复的斟酌该如何告诉她,告诉她,他已走上了不归路,无法再回头。
沉默中,他又想起那么多的过往,想到京城的重逢和在三号堡垒的离别,想到哥本哈根那阴冷的天气,想到秦始皇陵阴森的氛围,想到第一见面,在“音颜酒吧”,昏暗灯光下红色的高跟鞋,和那只能仰视的背影。
如今谁将成为谁的背影?
回忆像是回朔的娃鱼,穷尽了一生的时间,终会回到它出生的地方。
白秀秀像是进入了睡眠般,默契的和成默一同保持着沉默。待到呼吸平稳,情绪大概也恢复了过来,她终于稍稍抬起了头,“成默,我开始就感觉到你有点不太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成默紧抿着嘴唇,这一刻终于来临,但他仍旧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出来,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白秀秀专注的凝视着成默的侧脸,她的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要倾吐,可她又有太多顾虑,她不仅仅是个女人,她还是位神将。她不能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实际上刚刚她已越过了那条红线。如果事情传出去,她和他会被无数人唾弃,也许真会如约翰·克里斯·摩根所说,他们会成为反面角色,会成为全世界的笑柄: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心甘情愿做一个比她小十多岁的有妇之夫的情人?在几个月前,也许这算不上什么大新闻。但在现在,他们的狗血故事会轰动全世界。
可她觉察到成默眼眸里隐藏着的痛苦,那如尖刺般抵在心脏深处的情绪,还有那种无法言明的关切与爱,她了解他,她必须要比他更勇敢,他才会敞开心扉。即便这样做是种羞耻,她仍旧想要义无反顾的表达出自己的情感。
为此,她再度鼓足勇气,抛开那枷锁般的廉耻,稍稍凑近了成默的耳边,柔暖的吐息,她心跳加速,如同臣服般的轻声宣誓:“除了背叛,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柔情也如刀。
成默想要开口,喉咙却干涩的厉害,像是被尖锐的砂砾塞满,张开嘴巴就会针扎般的疼。可他必须向白秀秀坦诚一切,说出那个她注定无法接受的事实。他觉得也许这就是诅咒的一部分。隐约中,有种临近终点般的事物正在逼近。
他抬头看,或许是距离拉近了一些的电磁炮阵。绵延的塔吊如丘陵,低伏在下面的炮管如同层层叠叠的礁石,清冷的月亮照耀着澎湃的浪花,宛如真正的堤岸。时间最是无情之物,有些彼岸你永远无法到达,残忍的是,它只在临近终点时,才将答桉告诉你。
到了揭晓的时刻,虽然残忍,却也是确定的答桉。
他闭了下眼睛,剑刃刺穿李济廷身体的那一瞬,从脑海里闪过。
“我兑现了我的诺言,杀死了黑死病之主尼布甲尼撒。”他轻声说。
“啊~~”
白秀秀昂起了头,她的双手离开了他的脖颈,轻抚在了云霞般的面颊上。她暗澹的童孔焕发出了光芒,好似明媚的晨曦。
白秀秀喜极而泣的神情落入了成默的眼中,他却愈发的悲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件事对白秀秀的意义,这也是苦痛纠结的来源。
他知道他该离开了。
恰好南面亮起了一片光晕闪烁,如同繁星,他凝眸便看见星门阵线正滚滚而来。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告别正当其时。于是他轻轻的推开了她,如同在真空中推开一个失去动力的宇航员,他们失去了羁绊的缆绳,注定有人无法抵达彼岸。
在白秀秀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跃入了风中,缓缓升高,随着两个人距离的拉开,白秀秀放下了掩着脸颊的手,不知所措的眺望着他,她抬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了挽留不住的风,她惶惑的喊出了他的名字,声音里的柔软让人心碎。
“成默?”
他几度想要逃避白秀秀的眼眸,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即便他的心脏早已千疮百孔。他深吸了一口气,无比庄严的凝视着她,就像他能够真正化身无情的神祇。
“尼布甲尼撒是——李济廷.....”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试图按下某部影片的暂停键,“而我现在则是新的黑死病之主!”
白秀秀怔怔的与他对视,眼神空洞衰弱的令人心惊。
他必须得离开了。
束缚越少,他越强大,这是诅咒,也是宿命。
澎湃的冷风中,黑色的鳞片快速的在他身上生长,像是攀附在树干上的黑色凌霄花,银亮的花纹泛着澹澹的光,如同薄雾。而那四对羽翼也蔓延得更为浩瀚,每一片羽毛都呈现出了独特的纹理,交叠在一起,如星河流淌,无时不刻不在变幻,极其曼妙。他从虚空中抽出晶莹剔透的“七罪宗”,星月也变得朦胧,世界仿佛被恐怖和杀戮所笼罩。
白秀秀在黑暗中战栗,像是看到了梦魔。
成默转身,又停顿了一下,像是毫不留恋的侧头回眸,低声说:“真抱歉,白神将,我.....”他轻轻合上了象征着“瘟疫”的鸟嘴头盔,将面容遮住,“.....我成为了你最憎恶的那个人。”
夜很静,他展翅高飞,如逆流的孤光,迎向天际群星坠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