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病号楼相当的热闹,清洁工挨个屋子打扫卫生,护士挨个病房拉窗帘,还有家属走来走去买饭端水各种忙活。
简以溪躺在病床上,扯着安沐的衣角,可可怜怜,小心翼翼,安沐一皱眉,她就捂胸口装疼,实际也不是装,就是原本不愿意当着安沐的面喊出声的疼,她就喊出声,算准了安沐会心疼。
这么点小伎俩,安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又气又无奈,真是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翻遍了记忆也不记得自己原来这么狡猾的吗?
或许她原来的确没这么狡猾,只是被她教导成了这样,人毕竟是会变的,从她插手教导简以溪开始,简以溪就已经改变了原本的人生路线,朝着越来越不一样的道路前进。
安沐想,等再过十年,简以溪活到她去世那一天,大概就是她们差别最大的一天,二十八岁之后就再也没了她,而简以溪则会继续朝着更好的人生发展。
等到那时候,她大概也能彻底放下前世,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好了,别拽了,小心再扯着伤口。”
安沐抓住简以溪扯她衣角的手,塞回床上。
简以溪看她好像不生气了,这才稍稍放心。
“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安沐白了她一眼,“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你又骗我?当初说的好好的,以后什么都不会再瞒我,原来都只是说说而已。”
简以溪咬了咬唇,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安沐这会儿真像地|雷,稍微一碰都可能炸掉,她还是不要说话的好,说多错多,不说还能装装可怜。
简以溪垂着眼帘不说话,装可怜,安沐看了更气。
“怎么不说话?以前错了还知道道歉,现在倒学会冷暴力了?”
简以溪欲哭无泪,赶紧抬起眼帘,眨巴眨巴泛红的眼眶。
“对不起……我怕越说你越生气……”
追问的是安沐,简以溪眼圈一红,心疼的也是安沐。
安沐突然有点get到为人父母的心理了,孩子不听话气得非要她说出个一二三,孩子真说了,自己反倒心疼了。
“好了,不说这个,你少说点话,休息休息。”
简以溪不想休息。
“还是说说话转移转移注意力好,越休息越觉得疼。”
这倒也是。
安沐便跟她有一句每一句的聊,刻意避开了高考话题,怕再惹她伤心,却没想到她自己提了出来。
“我看毛毛心情不错,她考得不错吧?”
“应该吧,第一志愿应该没问题。”
“那你呢?你估分儿了吗?”
“估了。”
“怎么样?”
“比去年分数线高了点儿,应该差不多吧。”
这几年分数线浮动不大,上下错不了几分,只要在这个预估范围内,基本就稳了。
简以溪笑了,真心为安沐高兴。
“我就知道你肯定行的。”
安沐淡淡道:“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我就是沾了本地生的光。”
“话不能这么说,本地生也好多人考不上的,考上的也都是拔尖的,你能考上,说明你还是很厉害。”
顿了下,简以溪又道:“不如你帮我估估分吧,我想看看我能有几分。”
“嗯。”
安沐摸出手机,还没翻出答案,简以溪突然又道:“算了,不估了,我写得乱七八糟,涂答题卡的时候还涂错了位置,涂到最后才发现,又赶紧擦赶紧补,踩着铃声补完的,也不知道涂错了没有,真的是……一塌糊涂,除了语文卷,其他都是掐点写完,都没检查,肯定错了不少。”
那种状态下能写完就不错了。
不对,应该说,能去考就不错了。
安沐翻到答案,安慰道:“那倒也不一定,还是估一下吧,我回头帮你留意留意学校,也不一定非要上清华,当初都是跟你开玩笑的,那些成功的人,也不都是清华的,二本三本其实也不错。”
简以溪摇了摇头,“不要,我只上清华。”
安沐清楚,这是她上辈子的梦想,也是她和简以溪现在的梦想。
上辈子温巧云不准她复读,觉得就算复读了也考不上什么好学校,还丢人现眼的,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复读,这辈子只要简以溪想,她就会全力支持。
“好,咱们不估,咱们只上清华。”
简以溪并没有因为她的鼓励高兴,反而更沮丧了。
“安沐,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特别……不自量力还自私?你刚从国外回来没两年,就能考上清华,我都学了十几年了,却还……还考不上。
考不上就算了,还非要上,非要复读,也不看看自己家的条件,耽误一年是一年的事,我爸妈年纪也大了,还天天扒高上低做这危险的工作养我,我应该早点工作早点帮他们分担的。”
安沐摸了摸她的头,难得柔声道:“很多时候,梦想和现实都是有冲突的,如果冲突无法逾越,或者逾越需要牺牲太多,那就放弃。
可如果是可以逾越的,只需要牺牲一点点,那就不妨尝试一下。
你也许的确需要耽误一年,可你考上清华,就相当于未来有了更好的保障,你的职业规划可能就会上一个台阶,你爸妈这一年的辛苦,很快就会因为这个改变而弥补过来。”
安沐的安慰,让简以溪稍微好受了点。
她垂着眼帘,眼角微红,探手拉住了安沐的手,没有用力,就那么寻求安慰却又不好意思似的,松松拉着。
安沐回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简以溪眼圈更红了,吸了吸鼻子,声音隐约有些哽咽,她依然垂着眼帘并不看她,只低声说着。
“其实……我也不是非清华不可……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你比我漂亮,比我家境优渥,还比我头脑好,你什么什么都好,是我这辈子都追不上的,我唯一比你好的就是成绩,我也不是想超过你,我只是想追上你。
我想跟你一块上清华,让咱们的差距没那么明显。
我想将来有一天,能站在你家人朋友的面前,骄傲的说我是你朋友,不会让你因为我被看不起。
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也不是真傻乎乎看不出陈寒居心叵测,我只是一看见她,我心里就发慌。
我觉得我跟她差太远了,你的朋友都是陈寒这样的,还有梁思蕊,她也是法国常驻人口,家境不错,阅历也好,我真的……我……我跟她们差太多了。”
安沐没忍住道:“陈寒现在已经不是我朋友了,我的朋友是你,是毛毛,我们没有差距。”
“我知道,现在咱们都是考生,看不太出差距,可等将来呢?你的朋友圈真的跟我不是一个层次的,这个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考上清华是唯一一个可以跟你拉进层次的办法,我……我必须考上,你能明白吗安沐?”
安沐……还真有点不太明白,她没想过时隔两年,简以溪居然还这么依赖自己。
她以为这一年多来,简以溪对她的依赖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淡化,毕竟这么久没见,简以溪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不见面还能各自安好不就是不依赖的表现吗?
她哪里能想到,简以溪居然把这依赖具物化成了考上清华?
可清华明明是她上辈子的梦想,怎么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而且,上辈子的她虽然重视朋友,比如毛毛跟她一块儿同甘共苦,她们的感情不管前世今生,都无法撼动,可再怎么样她也没到简以溪这样总是害怕将来会分开的程度。
她和毛毛一直都是自然而然的交往,从来不考虑那么远,但是也相信彼此的友谊能持续一辈子。
难道真是因为……她的家庭条件让简以溪有压力?
可是……现在交朋友还要门当户对的吗?有钱人难道就不能有普通家境的朋友?
是她的教导方法出了问题?还是简以溪太缺乏安全感?也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一年多不见,又是在简以溪最失意的时候,情绪一打开就有点刹不住,简以溪握着她的手,强忍着憋了不知道多久的眼泪,低声倾诉着。
“我其实……其实也不是真的不心疼爸妈,也不是固执自不量力,我……我只是想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我不想等将来有一天,咱们的差距大成天堑,到时候真的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根本没有共同话题,真的会渐行渐远,到时候就算我再想跨过去追你也跨不过去了。
我……我真的……真的很怕失去你,我怕有一天,我突然转头,发现你已经不在了,就像……就像高二寒假,只是一个寒假的工夫,你就没了,就丢下我转学了。
这次是转学,下次呢?下次又会是什么?
只是转个学,我就需要花一年半,甚至两年半才能追上你的脚步,我不知道下次我还要花多久。”
听她这么说,安沐突然有些陌生又恍惚。
简以溪的人生轨迹打从两年前就已经变了,思想自然也在慢慢改变,偶尔出现她意料不到的情绪变化也是正常的,她应该慢慢习惯。
安沐微叹:“如果你是为了我,那就没必要非上清华,我刚才就说了,二本三本其实也不错,重要的不是你上了什么学校,重要的是你的能力,大学只是让你学习理论知识的地方,我相信依你的能力,不必去给别人打工,可以自己开创自己的公司,那样是不是重本其实就不重要了。”
“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
简以溪咬着下唇,歪头看着她,唇角独独的小梨涡因为嘴唇的用力,浅浅凹下一点,眼里闪着泪花,看着说不出的委屈。
“安沐。”
“嗯?”
“我发现你挺笨的。”
“嗯?”
“我不是说你脑子笨,你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比谁都多,你……”
安沐打断:“我可不觉得这是在夸我。”
简以溪见她板着脸,怕她误会,下意识抬了下脖子想解释,一下子扯到了伤处,痛得刚张开的嘴立马扭曲了。
“你小心点儿!”
安沐也帮不上忙,只能看着她疼,盼着她快点缓过来。
好在简以溪很快就缓了过来,喘了口气道:“我不是拐外抹角内涵你,我说你笨,是说你看着聪明机灵能言善辩,其实越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你越是粗神经,越是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