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沐的话落下很久,陈寒都没有反驳,像是默认,又像是觉得她的话可笑,手依然撑在额头,肩膀微微耸动着,明明笑着,却仿佛在哭。
“不对,你说错了,我不是安抚自己,我只是觉得你病了,精神分裂,以为自己是别人,医学上不是也有过这样的病例吗?”
安沐淡淡道:“所以我精神分裂,你就可以犯罪?”
“我承认我的确有私心,可我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是想靠着这种亲密接触,刺激你恢复记忆,只有你恢复记忆了,你的精神分裂才可能好转。
我不是凭空揣测的这个办法,我是咨询过专业心理医生的。
当然医生是不可能怂恿犯罪的,他只是根据我提供的信息做了初步判断,诊断你可能是回避型人格,遇到无法解决的困境就会下意识退缩,然后分裂出一个强大的人格代替你面对困境。
医生说,通常副人格与主人格性格迥异,看上去就像两个人,连饮食习惯、语言特征、行为方式都大不相同,甚至还有dú • lì的名字。
我最开始的确是怀疑过怪力乱神,毕竟我成长的环境就是这样,周围老人都爱说这些。
可我知道那不可信,我也不会去相信,你只是病了,仅此而已。”
安沐一直在观察陈寒的表情,虽然她一直痛苦地撑着额头,可并没有完全遮挡住脸,还是可以通过手臂缝隙看到她的反应。
陈寒的语言很理智,可脸上的神情却很动摇,像是在强迫自己相信自己的说辞。
安沐心中隐约有了推测。
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不可小觑,虽然有些影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显性,只会在暗处发挥作用,可这并不代表没有,所有人都会被原生家庭影响,没有例外。
比如被父母娇惯的孩子往往更容易显性任性,而长期被忽略的孩子则更容易隐性自卑。
陈寒的原生家庭决定了她虽然接受过高等教育,也算得上是唯物主义者,可她还是不可避免被原生家庭的封建思想左右。
如果是路人或者不重要的人出现这种现象,陈寒可以轻松断言对方就是精神分裂,绝对不存在什么借尸还魂。
可当这事发生在她最爱的人身上,当局者迷也好,关心则乱也好,都会让她失去从容,哪怕她再怎么用科学说服自己,都无法彻底抹掉那担忧,甚至还会起到反作用,只要有人稍微提出一点相关,她就会无法自控地被恐惧淹没。
虽然这只是推测,可安沐的推测不是没来由的,从陈寒听到她那句“你相信这世界有鬼吗”表现出的激烈反应,就能看出端倪,陈寒在怕,怕安沐真的已经死了。
陈寒的情绪随着解释慢慢平静下来,她终于放下了手,隔桌注视着她,金丝眼镜反着惨白的光,镜片后的眼眶红得可怕。
“如果你是来劝我认罪的,我很认真地告诉你,我不会认的,不光是怕你将来自责,也因为我不觉得我错了。
我只是在完成我的承诺而已,我错在哪儿?
我们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你却把我忘了,我不该帮你想办法恢复记忆吗?
我知道我的方法很偏激,还是犯法的,可是我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我也没时间了,你和简以溪都同居了,你还让我怎么冷静地慢慢去想?!
我用了最快的速度解决的合约,用最快的速度回国,用尽可能温和的方式靠近你,希望能唤回你的记忆,可是两年了,你不仅什么都没想起来,还离我越来越远。
我……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要能唤醒你的记忆,完成我们的约定,更残忍的事我都做得出来。
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相信只要你想起来,你就能放下所有的恨和怨。
所有现在恨我怨我的,其实都不是你,我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嘴里说着不会伤心,陈寒却垂下了眼帘,眼角的泪几乎要掩不住,缓了好半天才再度抬起头来。
“我原本想着,如果我们发生了关系,你还是不能恢复记忆,我就用视频威胁你去看心理医生。
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恢复记忆,因为我可能……没办法继续陪在你身边了。”
的确是没办法了,那么多罪名叠加在一起,不知道要判多少年。
安沐取出包里的手机,一边解锁,一边淡淡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来劝你认罪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想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很清楚。”
“我觉得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觉得我错了。”
安沐抬眸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眸子无波无澜。
“对于安沐来说,你或许的确没有错,可你和安沐的事,为什么要牵连无辜?毛毛做错了什么?简以溪又做错了什么?你为达目的,先是把毛毛从楼梯上推下去,又砸得简以溪头破血流,这难道也没有错?”
陈寒微微睁大眼,眼眶更红了,红得滴血。
“我什么时候推过毛毛?我没有,不是我!”
这安沐倒是意外了,“不是你雇凶做的?”
“不是,我没有!我还没卑鄙到用这种方法!我……我听说毛毛受伤,的确私心里高兴了下,因为我知道她肯定会被就近送到我家对面的医院,但是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陈寒现在已经是罪名加身,根本没必要再撒这种谎,这么说,推毛毛的另有其人?
安沐不由想起了简以溪的车祸,两件事都很蹊跷,也不知其中有没有关联。
她一直都有跟赵叔联系着,赵叔也一直派人盯着这件事,暂时情况还不明朗,还得继续暗中盯着。
想到这儿,虽然觉得肯定跟陈寒无关,安沐还是问了句:“简以溪出车祸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陈寒一怔,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果然是没有。
安沐颌首道:“好,我相信你,可即便如此,你打伤简以溪是事实,给毛毛下药也是事实,你可以不认对我的伤害,这些难道你也不认?”
陈寒摘掉金丝眼镜,疲惫地捂了捂眼。
“这些我其实想承认,可我不能承认,我要是承认了,就等于间接承认伤害了你,这世界上,我最不可能伤害的就是你,我不可能承认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因为我什么都没了,前程、梦想、我爱的人……统统都没了,只剩下这最后的一点儿固执,如果连它都没了,那和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
“如果……这是安沐希望的呢?”
陈寒一僵,抬眸望向她,没戴眼镜的眸子有些涣散,可依然直勾勾盯在她脸上,红唇微张着,分不清是震惊还是什么,好半天才缓缓垂下眼帘,重新戴上了眼镜。
“那就让她来跟我说,她说什么我都听,哪怕让我去死。”
“恰恰相反,她希望你活着,并且是好好活着。”
“你说的不算,我只听她的。”
“你不是说我就是她,只是精神分裂了吗?”
“副人格不能取代主人格,我的沐沐不是你这样。”
安沐没有过多与她辩解,而是把手机转过来递给她。
“这是安沐的遗书,相信她的字迹你应该认识。”
陈寒再度僵住,视线从她脸上一点点移到手机屏幕,突然一把夺过了手机!
“这……这是她的字,是她的……”
陈寒死死盯着屏幕,逐字将那遗书从头看到尾,瞳孔映着屏幕凉白的光,通红的眼眶越来越红,却没有眼泪,甚至连眨眼都没有,只有干涩的眼球直勾勾瞪着,眼底血丝隐现。
遗书看完了,陈寒却还紧紧抓着手机,神色空茫,视线没有焦距,或许是震惊于安沐是为了帮自己才做了傻事,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沐质问:“安沐牺牲自己,就是为了让你这么糟蹋的?”
陈寒缓缓抬起眼帘,视线依然没有焦距,仿佛在看着她,又仿佛没有,声音细若蚊蝇,若不是拘留室安静,安沐差点没听清楚。
“我没有糟蹋,我只是在履行承诺。”
“那就请你履行承诺,你刚刚说的,只要是安沐想让你做的,哪怕是死你都会去做,现在安沐希望你好好生活,而你想好好生活,首先就得认罪,不需要认我的罪,认简以溪和毛毛的就行。
我会站在安沐的角度回答警方的问题,安沐是自愿吃药的,也是自愿跟你玩游戏的,至少在安沐这边,不会有人控告你。
我也会代替安沐,尽我最大的努力封锁消息,尽量降低对你事业的影响。
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帮你代管公司,你在监狱也可以继续做设计,舆论只会以为你是深居浅出,不会多想。”
话音落下半天,陈寒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迟钝地又把视线挪回到了手机屏幕,冰白的指尖若有似无摩挲着遗书上熟悉的字迹。
“明明已经换了人格,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我不相信怪力乱神。”
“那就当是主人格对我的影响。”
“那你把她还给我!”陈寒突然拍下手机,隔桌一把抓住了安沐的手腕,“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二哥和民警听到动静,赶紧推门进来,民警呵斥着陈寒就要过来,安沐摆了摆自由的那只手。
“不要紧,请再给我点儿时间。”
二哥和民警迟疑了下,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安沐任陈寒攥着自己的手腕,神色依然淡淡。
“如果能还,我肯定不会占着,我还不了,或者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还。”
扫了眼陈寒紧攥在她手腕的手,安沐又道:“我在来的路上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我是直接跟你摊牌实话实说?还是假装安沐先安抚住你?再或者,继续保持以前那样?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跟你摊牌,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快刀才能斩乱麻,尤其对你这样已经乱麻缠身的人。
如果你只是安沐身边普通的关系网,我不会跟你说实话,可你不是,你是安沐到死都记挂的人,我用了安沐的身体,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算是承了她的情,别的不说,起码她最在意的人,我还是要护一护的。
我跟你说实话,是希望你明白,安沐已经死了,她的遗愿就是希望你好。
我已经把她的意思清楚传达给你了,不管你是要固执己见非要牢底坐穿,或者想自杀随她而去,再或者自暴自弃过一天算一天,那都是你的事,我只是个传达者,一切的决定权在你。
只是我要提醒你,你最终伤害的不止是你自己,还有安沐。”
陈寒直勾勾瞪着她,紧攥的手越收越紧,指肚都攥得泛了白,可安沐依然面无表情,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没办法跟你证明我不是副人格,也没办法证明安沐真的死了,但是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你所认识的那个安沐已经消失了,这在实际意义上来讲,其实就是死了。”
陈寒瞳孔轻颤,这个“实际上的死”,让她难以承受,她脚下一个踉跄,呼通坐回了椅子,连同安沐的手腕也松开了,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载有遗书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