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个少年,裴苯果然没受住他这个激将,几乎是立刻就警告性的朝他看了过去,低声呵斥了一声。
见确实有效的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才又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差点儿被逼出来的暴戾情绪压了下去。
半晌,才又还是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你够了啊,有完没完。”
“没完!”
江遇见他始终不肯言明,就真的开始胡搅蛮缠。
他侧身过去把自己整个儿堵在裴苯的门口,和他面对着面近乎执拗的道:
“你今天给我说清楚,说清楚了就有完。”
裴苯:“……”
凌晨的楼道里很安静,安静得就连电梯的上下声,都没有再在他们的耳边响起过。
不说话的时候,能听到的,就只有彼此之间因为情绪激动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两个人就那么四目相对的僵持着,一直僵持到江遇心里都已经有些动摇,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
裴苯忽然重重的出了一口长气。
“行,”他自暴自弃往后退了一步,抬眸盯着江遇的眼睛说,“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在今天把什么都跟你掰扯清楚算了。”
江遇:“……”
还真被我给诈出事情来了?
这是江遇在听完他那句话之后,在心里的第一反应。
不过他面上的第二个反应还是冷静的回了一句:“你说。”
裴苯眸色深沉的盯着他看了片刻,先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嘉栗今天没来参加你的生日聚会,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江遇快速的在回忆的垃圾堆里挑挑拣拣,很快就把他提到的那个人当时给出的理由给翻了出来。
“她突然有点儿不舒服。”他说。
但是话音刚落他就从对方的神色里隐隐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裴苯说:“错了,她不是突然不舒服,她是因为知道了今天我也在,不想见到我,所以才没来。”
?
江遇一怔,眉心不自觉的一凝:“为什么?”
“因为我跟她表白了。”裴苯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说,“就在前天。”
“然后呢?”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浓了,江遇明显的意识到他突然提这个并不是在岔开话题,眉头皱得更紧,尽可能理直气壮的迎着他的目光说,“她怎么说?”
裴苯没答,只是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万千情绪却都仿佛全部在这一刻不由分说的搅和在了一起,以致于眸色都在楼道的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深不见底。
江遇:“……”
忽然感觉自己也比刚才对方哪壶不开就专门去提的行为有好到哪里去。
很明显,又是一场以自己为挡箭牌的婉言直拒。
……
……
……
相对无言。
当裴苯也不再开口,在这样寂静无声的深夜里,时间很容易就会被这种略显尴尬的沉默,凸显得存在感一下变强起来。
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的绵长,让人陡然生出一种无措而又难熬的感觉来。
所以这种气氛微妙的对峙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江遇就受不了了,没忍住率先开了口,以一种“只要我不觉得自己有错,那错的就是你”的光棍态度,横眉竖眼的瞪着裴苯,冲人大声道:“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她,也从来都没打算要跟你抢人,你不是不知道!”
理直气壮得让裴苯一时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裴苯:“……”
他当然知道。
也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从来都在克制着自己,没有因为这事儿跟江遇生过嫌隙,并且这些年还都一直真的在把他当成弟弟一样,处处忍让和包容着他。
甚至要不是刚才被他逼问得急了,都不打算告诉他。
只是——
裴苯叹了口气,异常无奈的看向江遇:“可我真的不想再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了。”
裴苯说:“你知道吗江遇?两年了,我已经忍受了这件事情整整两年。”
“名次,成绩,这些你也是耗费了极多的时间和精力,通过自己坚持不懈的努力才获得的东西,我就不说了。因为它们都是你付出过东西所以才有了回报,是你应得的。我就算被你压在第二一辈子,那也是我不够努力,是我技不如人,是我活该。”
“但最起码我还有希望。只要我想,我愿意,我肯去努力,就有可能追上去。就算追不上,那我也是输得心服口服的。”
“可是江遇,”他说,“有些事情,我输得并不服气。”
裴苯死死的盯着江遇的眼睛,眼眶因为渐趋激动的情绪,都已经开始逐渐泛出一些代表着悲愤的绯红颜色来。
“我不服,”他说,“明明是我先认识童嘉栗的,你出现之前,也是我跟她的关系最好。”
“我为了她做了很多事情,觉得她是年纪小没开窍不明白,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的掩藏着自己的心思,想着那就暂时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
“我以为我可以的,”裴苯说,“我可以等着她,护着她,慢慢的用自己的真心去感化她,我以为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不出意外的话,我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为什么!”
他第一次在江遇面前失态成这样,近乎怨愤的看着他:“为什么你出现了!”
“你不仅变成了这个意外,”他说,“还什么都不用做,就轻易的得到了她的青睐。就连我拿要离开去隐晦的暗示她,都依然只得到了一句‘一路平安’。凭什么……”
裴苯眼里的情绪变化很快。像是一边想要尽力的克制住自己,不用过于激烈的言辞去攻击江遇,却又没办法在这种长时间压抑之后的大爆发里,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在问完那句“凭什么”之后就双拳紧握着垂在身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按下了心里已经开始疯狂滋长的阴暗和暴戾,用力的闭了一下眼睛稳住心神。
他没有再继续控诉下去,只是在良久之后才放缓了语气和音调,自嘲似的道:“现在,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阴阳怪气的了吧。你的感觉没有错,尽管我已经很努力的在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说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太大的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不要把她拒绝我的过错往你身上推了。但是——”
裴苯嘲意更深的笑了一下,面带讽刺的闭上了眼睛:“我还是打心底里怨恨和嫉妒你,巴不得你以后再也找不到真心对你的朋友,永远都像以前一样,一直都冥顽不灵的抱着那种混账又不懂事的想法任性下去,直到有一天前程尽毁,亲友皆失,后悔都来不……”
“来不及个屁。”
一直都沉默的听着他控诉的江遇终于听不下去了,没忍住皱着眉开口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江遇定定的看着裴苯因为感到意外而睁开,怔愣的朝着自己看过来的眼睛:“明明仍旧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怎么就非得在只露出一点人之常情的时候,就要把自己贬成虚伪做作的阴险小人。”
“裴六元,”他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这世上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吧。”
他跟裴苯相识的时间虽然统共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年多。
但因为两个人住得比较近,后来又一直同班同桌,而裴苯除了童嘉栗,孟霄和后来的他之外都不太爱搭理别人,因而也不存在其他比较走心的朋友的缘故,再加上孟霄脑袋缺根筋不顶事儿,和童嘉栗由于性别不同没法进行深层次的交流,所以他们应该算是彼此之间十几年的青春岁月里,唯一在意和用真心去交换过的朋友了。
没有人比江遇更了解裴苯,就像也没有人比裴苯更了解他。
温和,谦逊,无敌全能又异常的会照顾人。
这是江遇对他最浅显的评价。
而除去这些,也许是因为从小就一直要独自照顾好自己和家里的老人的缘故,他身上还一向有着看上去与年龄甚不相符的少年老成。
在江遇从“上辈子”到刚才,那段不算经久的时间里,对他所产生的所有认知,可以说这个人在他心里,真的完全配得上世界上所有表示夸赞的,颂扬的,乃至于那些极尽美好的赞誉之词。
这不是夸张的评价,就是江遇心里一直以来不掺杂丝毫的假意,最为真实的想法。
甚至可以说,要不是因为他是个男的,并且还心有所属的一直都把心思放在去暗自追求童嘉栗的身上的话,也许……
江遇想,他可能都会因此而对裴苯产生出什么惊世骇俗,向来都为常人,为世俗所不能接受的情感来吧。
这也是他之所以会在裴苯单方面的跟他断交之后,他一直耿耿于怀的记到现在,甚至直到“重生”过来前,都还在断断续续的给裴苯发着消息,固执的想要求得一个说法的原因。
他是真的早就已经在心里把裴苯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了。
更何况……江遇突然想来他曾经不知道在哪个社交网络上看到的一段话,大意是:
有些人是真的天生就没有办法成为坏人的,因为他们骨子里的修养、骄傲,以及责任感都不允许。
这些东西让他们在世人面前闪闪发光,同时也成为了一种约束着他们灵魂的枷锁。以致于每当他们做出,或是即将做出有悖于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的行为或事情的时候,他们就会比旁人更深切的感觉到自己的罪恶,认为自己格外的十恶不赦。
哪怕那些东西对一般人来说,其实很微不足道,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而裴苯,就是这样的人。
要不是他非得逼问,今天肯定还是不可能听见对方的心声,裴苯一定还是会跟“上辈子”一样,闷不吭声的独自把这个秘密带走,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甚至在上楼之前,他还都还在试图委婉的劝说江遇,想让他放下一些东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要一直那么任性。
所以江遇一听到他话里越来越离谱的内容,就知道他肯定是把夸张的手法用到了极致。
什么嫉妒和怨恨,什么巴不得他以后再也找不到真心对自己的朋友,永远都像以前一样,冥顽不灵的抱着那些混账又不懂事的想法任性下去,直到有一天前程尽毁,亲友皆失,后悔都来不及……全是假的。
全都是烤红薯吃多了导致下焦里有寒——净放屁!
他最多也就是在被童嘉栗搞得极度伤心的时候,暗自在心里迁怒一下自己。
就这,都指不定迁怒完,还要再在心里谴责一下他自己内心阴暗不够君子,更别说什么真正的怨恨和嫉妒了。
根本就不存在的好吧。
他是脑子不小心被替换成了孟霄那个棒槌的,才会智商盆地的去相信这种鬼话。
只是了解归了解,知道归知道,如果这些话要是他是当初听见的话,可能还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因为他分得清对方话里的真真假假,也能理解裴苯为什么会生成这样的想法。
但他重生过来之前才刚经历了一场和这件事情性质差不多的事情,而且那件事还是“上辈子”一直深深的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
因而听见裴苯说出来的主要原因,他心里还是觉得就很莫名其妙——虽然本质上没有裴苯自己说得那么严重,对方心里也明明就知道根本就不是他的错,最后却还是要把过错归在他的身上。
凭什么???
后面的这个想法一生出来,就立刻戳到了江遇心里的一个不为人知的点,于是他尽着自己最大努力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当场就给裴苯表演了一下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从上一秒还在善解人意的说着“你没有”的暖心小可爱,炸成了一只尖刺倒竖的大刺猬。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个重色轻友理由,就打算自此在我的世界里玩一把消失,甚至想让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一笔抹掉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兄弟感情???”